賞南親自送懷閃主教離開, 走在偏殿的大廳裡,賞南抬頭看了一眼玻璃上的巨幅彩繪,其中一閃玻璃繪製的是聖主像, 聖主身穿紅色鬥篷,手持一把足有一百五十厘米長度的鐮刀,刀鋒惟妙惟肖,像是下一秒就要斬下一顆誰的頭顱。聖主有一張秀麗蒼白的臉, 他悲憫地垂著眼, 垂眼看著偏殿中的所有人和物,兩雙出現得突兀的手抓緊了聖主腳下的黑色長靴, 鞋麵上也染著奪目的紅。
懷閃站在台階下,身後站著兩名麵無表情的執祭, “神父,麗莉和伊恩的事情已經有人上報給了格尼大主教,她估計會親自來處理此事。”
“您知道的, ”懷閃在賞南麵前彎下腰,執起年輕神父緊握在身側的左手,強勢輕柔地親吻了他的手背, “聖主絕不原諒汙穢。”
被懷閃親吻過的地方,像是被刀子割了一下。
賞南看著懷閃乘坐汽車離開, 小堂院子裡的鈴蘭開得尤為熱烈,馬利維上前來,輕聲道:“如果格尼插手,麗莉和伊恩的事情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格尼, 性彆女,教皇是她的父親,一名早已去世的名妓是她的母親。格尼從小便在修道院長大, 受儘欺淩,後被教皇認領,進入了教會學校,如今三十歲,便已經是威風凜凜的大主教。格尼以鐵麵無私而聞名,她是聖主的劊子手,她處決的聖子人數是最多的。
聖危爾亞是博拉奇麵積最廣的城市,不僅聖危爾亞大教堂坐落於此,王宮也在其內,格尼大主教和其他大主教不同,其他大主教大部分都在自己所在郊區的座堂,而格尼則和教皇一起生活在王宮裡,從王宮到大教堂,車程不過兩個小時。
果然,在懷閃離開後不到十分鐘,賞南辦公室就接到了格尼手下執祭的電話。
“……請神父為大主教準備一些食物。”
馬利維整個人都緊張得直發抖,“神父,您不害怕嗎?”
“怕什麼?”
馬利維說:“我隻遠遠的見過格尼大主教一次,她穿著白色的短袍對一名試圖性//侵女士的聖子進行行刑,天呐,她雖然是大主教,可她也是個女人,她居然直接就砍下了那名聖子的頭顱。”
賞南讓阿仁去準備晚餐,回頭問馬利維,“行刑不需要大主教親自動手吧?”
“本來是不需要的,但格尼大主教和其他主教不一樣,她……更加喜歡親自行刑。”馬利維臉色難看。
很快,賞南就見到了令馬利維心驚膽戰的格尼大主教,格尼大主教穿的也是白色長袍,和懷閃的一樣,不同的是,大主教的領口鑲嵌了一顆拇指大小的紅寶石。
格尼紅發紅唇,發絲絲毫不亂,長度隻到頜下,尖巧的下巴,濃黑的眉眼,很難令人將她和馬利維口中的大主教聯想到一起。
“神父,好久不見,您還好嗎?父親讓我給您帶來問候。”不論是誰,哪怕是紅衣主教,在與賞南對話時,都要用尊稱,這是教皇對他們下達的命令。
賞南手執燭台站在台階上,緩緩走到院子中,恭敬地朝格尼彎下腰,“大主教,得聖主愛憐,我很好,請代我也問教皇安。”
格尼帶著四名執祭目不斜視地繞過賞南,“開飯吧,神父。”
馬利維站在賞南身後,直起腰來,他憎惡所有對神父不敬的人。
“格尼的母親不過是個妓///女,母係便已讓她無法被聖主接納,哪裡比得上您,您可是聖主的孩子。”
“……”賞南算是大概知道了馬利維的性格,馬利維幾乎沒有喜歡的人,他幾乎討厭所有人。
“先去用晚餐吧,今晚有你喜歡的兔肉。”賞南說道。
格尼坐在了賞南的位置上,賞南隻能順著坐在她的下位。
馬利維拉開座椅,格尼就撩起了眼,看向的卻是賞南,“神父,執事平時都是和您在一張桌子上用餐嗎?這有些不太符合聖主教給我們的禮儀。”
因為格尼的話,馬利維的動作尷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他慢慢將椅子往回推。
阿仁抖開餐巾圍在賞南的領口處,賞南偏了偏頭,點頭示意馬利維坐下,低頭做聖告狀,“聖主會平等地愛護自己每一個聖子,馬利維執事,請坐吧。”
餐桌上的燭火將幾人臉色的表情照耀得明滅不清,過了半晌,格尼抿唇一笑,“執事,你坐吧。”
馬利維吃著烤兔肉,他討厭格尼,格尼不配侍奉聖主,她根本就沒有尊重聖主的意願,她隻是在利用手中的權勢肆意踐踏教會中的聖子們,包括自己。
不滿歸不滿,馬利維沒有資格置喙格尼的任何決定。
吃飯的過程中沒人說話,蠟燭慢慢燃燒也就慢慢融化,蠟油半透明,滴到銅鑄底座。
鹽放得太少了,賞南不是很能吃得下去,他在心裡算了算,每周五是屬於他個人的休息時間,等主持完第三街區區長女兒的婚禮,他勢必要在家裡做一頓火鍋之類的食物。
阿仁提前了解過格尼的飲食習慣,她喜歡生食,血淋淋的鴕鳥肉隻用噴槍火炙了至多十秒鐘,和全生無異。能看出來,大主教吃得十分滿意。
“神父,您最近胃口不好嗎?”格尼放下刀叉,她吃好了。
“大主教的胃口不錯。”賞南也跟著放下了餐具,“您要去看看麗莉和伊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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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莉蜷縮在籠子的角落,她似乎沒想到能見到大主教,大主教隻會出現在盛大的全民聖告儀式或者國王王後的壽辰上,甚至公主與王子們,都要向大主教行禮,這是聖主教最基本的禮儀。
她被關了快一周,皮膚的顏色顯得不太健康了,她爬起來朝格尼行禮,格尼卻回頭怪異地看了伊恩一眼,“來之前,我都了解過了。”
格尼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年輕的神父,“麗莉,十四歲與丈夫拉夫結成婚侶,拉夫嗜酒如命,拉夫一家一貧如洗,於是拉夫就用麗莉換錢,聖主給予了女性美麗的麵龐和甜美的肉//體,女性價值萬金。”
“麗莉,拉夫用你換了多少錢?多少次?”
麗莉趴在地上,“換了一些酒和鹿肉,還有一些手表和動物皮,沒有紙幣與黃金,我一共被賣八十六次。”
賞南看著瘦弱不堪的麗莉,低聲問道:“聖子,你的訴求是什麼?”
麗莉抬起頭淚眼滂沱地看著賞南,“神父,我知您是最正直的,我不惜挨一頓馬鞭後祈望被您所救。拉夫用我換錢,有時候將我送去一些執祭的辦公所,執祭會給拉夫一些工作上的便利。”
“聖主希望聖子尊重自己的本心和身體,我滿懷憧憬地嫁與拉夫,我一腳邁入了地獄。神父,我已經成為了世界上最汙濁的存在,請您和大主教處死我,我願意在地獄永遠向聖主懺悔我的罪惡。”
賞南手腳冰冷,麗莉並沒做錯什麼。
格尼看向馬利維,“馬利維執事,請將拉夫押解到第一街區中央廣場。”
格尼是博拉奇為數不多的女性大主教之一,她蹲下來,隔著鐵籠,伸手撫摸著麗莉的脊背,像撫摸著一隻遍體鱗傷的小動物。
“聖主永遠不會責怪他無辜的聖子,你將被療愈。”格尼慢慢收回手,站了起來,“神父,請您前去觀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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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被馬利維披上漆黑的長袍,長袍的帽子從腦後蓋到前方,帽子的尖頂墜著三條如麥穗般的流蘇,垂在長袍的背後。墨綠色的披肩從兩肩墜往胸前,墨綠色的玉戒指戴於中指,由於賞南身份的特殊,他擁有一對教皇親賜於他的掛耳耳式——吊鉤是幾粒綠寶石,墜著的也是流蘇,從耳垂到腰間的長度,類似於帽子尖頂的飾物,但直到看清它閃爍著光點,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流蘇——它全部是黃金製成,這是獨屬於王宮的手藝,可以讓它隨著年輕神父的白色長發一起飄動。
第一街區的中央廣場有一座巨型的鐮刀石雕,刀鋒向下,刀尖直指天穹,像極了即將要砍下來的樣子。
格尼大主教現身本已經引起了教徒們的關注,又聽說要公開對一名聖子處刑,廣場上擠滿了人,商場頂樓碩大的照明燈將石雕底下的行刑處照得恍若白日,教徒們擠在周圍,臉上寫滿了好奇。
“格尼大主教來了!神父來了!”有人指著一個方向驚呼。
博拉奇無人不信奉聖主教,每一個百姓都是一名聖子,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瞻仰著受聖主厚愛的大主教與神父。
人群的頭顱整齊地垂下,他們雙手交叉與胸前,一高一低,背脊微微彎曲,待大主教和神父走過後,他們才抬起頭,年輕的神父戴上了帽子,隻有白色的發梢和令人豔羨的黃金耳吊短暫地閃過。
賞南在執祭們備好的椅子上坐下,身後傳來鬨哄哄的動靜。
是拉夫被押來了,他估計是喝過酒,眼皮很腫,眼睛發紅,隻剩了一條縫,他暈暈乎乎地被綁上了行刑架,手足都被捆住,拉夫這才清醒過來,他瘋狂掙紮,大喊聖主饒恕,鐵鏈和鐵架被他肥碩的身體撞擊得嘩啦作響。
圍觀群眾之中有認識拉夫的,他們說:
“拉夫,聖主需要聖子去為他服務,死亡是對聖子最高等級的讚譽,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他們的呼聲震天,卻讓拉夫臉上的神情變得愈發驚懼。
無人在乎拉夫向聖主的告求。
“神父!神父!”拉夫將希望寄托於那位年輕的神父,“貧窮罪大惡極,我脫離了貧窮,聖主應該嘉獎我才是,因為他的聖子是如此聰慧……”
賞南靠在椅子上,有些冷,他張了張嘴,正要開口說話,肩膀被人從身後按住,懷閃那暗紅色的頭發茬在照明燈燈光下異常顯眼,“神父,您又心軟了?”長袍兜帽寬闊,帽簷遮住了懷閃的眉眼,但賞南正好居於下方,可能看得清楚對方揶揄的目光。
“我沒有。”賞南將懷閃的手從自己肩上推下去。
“哐”懷閃將手中的道具往桌子上一放,“那就由神父行刑,如何?”那是一把短刀,頗具重量。
格尼似乎比較讚成,“拉夫所犯罪行,隻有活剝才能得到聖主的寬恕。”她說得波瀾不驚,拉夫的臉慘白一片,但由於他平時酗酒,臉部浮腫,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個被泡發了的饅頭。
這個世界所有的神職人員都對所有刑罰如數家珍,並且熟練行刑,但賞南是個新手,甚至在這之前,他的手也從未沾上過鮮血。
賞南慢慢伸手握住了刀柄,剛準備將刀抽出來,懷閃笑了聲,從他手中奪走了刀,丟給了格尼,“大主教,還是您來吧,神父年紀還小,聖主故事怕都還沒讀完呢。”
格尼皺眉,“不許對神父無禮。”
懷閃趴在賞南的椅背上,手指勾住了賞南的耳吊,模仿格尼的語氣,“不許對神父無禮。”
馬利維站在行刑架前,將拉夫的罪行公之於眾。
“博拉奇聖危爾亞第一街區市民,拉夫,缺席周聖告十六次,月聖告五次,年聖告兩次。”
“酗酒無度。”
“將摯愛妻子與他人進行買賣交易。”
每個人的臉都被雪白的燈光描繪成雪白色,漆黑的天穹壓在每個人的頭頂,馬利維擲地有聲:“我們已無法訓誡拉夫先生,我們無法將他從地獄引領到人間,拉夫先生已然墮落,無可救藥,唯有死亡,才能將他送往天堂,送往聖主身邊,獲得聖主親自對他的培育。”
格尼站起來,她手中的刀泛著寒光,刀鋒偶爾折射出格尼漠然的臉,拉夫看格尼的眼神猶如看著魔鬼,大主教的麵孔不再神聖,整日掛在嘴邊的聖主無法庇佑任何人,拉夫企圖掙脫鐵鏈,而格尼已經舉起了刀,刀身的三分之一沒入了拉夫的身體。
但格尼眼睛都沒眨一下,她眼中是那名一身鞭痕名叫麗莉的聖子,是她臉上的眼淚,顫抖的身體,格尼的力道更重,慢慢往下、往下……
拉夫渾身都在顫抖,眼珠幾乎快要迸裂,
許多人的臉上都充滿了向往——死亡是至高無上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