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刀在賞南麵前憑空消失, 懷閃手腕上的紋身像是一塊被燒紅的碳石。
黃金打造的耳吊在懷閃的衣袖中,綠寶石吊鉤在他手中泛著瑩潤的光,懷閃低頭研究著手中的東西, 拎到賞南耳邊比了比, 最後還是塞入到了賞南手裡, “神父, 這麼重要的東西,還是要好好保管。”
耳吊在懷閃手中拿了這麼久,還是冷冰冰的, “主教手中為什麼會拿著聖主的東西?”賞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問道。
“哦,我們主教級彆比較高,神父沒有嗎?”懷閃將帽子重新戴上,上半張臉被罩在帽簷製造的陰影底下,勾著嘴角笑的時候, 卻並不顯得友好,“我忘了,神父隻有美貌。”
風從廣場的各個方向襲來, 懷閃的背影像是一幅油畫, 隻用了猩紅色的顏料。他並沒有向賞南解釋他的頭發為什麼會變成了黑色, 為什麼他能穿紅色的衣袍,紅色是連大主教都沒有資格穿的顏色,這是宗主教才能穿的顏色, 紫色的寶石也是隻有宗主教才能佩戴的寶石顏色。
馬利維擔心地站在汽車旁邊, 他為賞南打開車門, “您為什麼在那裡站了那麼久?”
“為拉夫做一些禱告。”賞南想,果然,除了他, 其他人看不見這個時候的懷閃。
馬利維激動地趴在車窗上,“神父就是聖主對聖子們的恩賜,聖主會原諒聖子們的一切罪行,而神父您也是!”
“聖主讚揚愛情是偉大的,拉夫踐踏了聖主的宣言,十惡不赦,他所犯的罪行不可原諒。他一定會下地獄,但神父您卻願意再給拉夫機會,給他通往天堂的機會,願拉夫能真心懺悔自己的過錯。”
賞南:“……執事,上車吧,我困了。”
聖危爾亞大教堂沉寂在黑夜中,尖頂上的鐘擺指針緩慢移動著,幾百多處燈管將聖危爾亞點亮得璀璨奢華。有身穿灰袍的執祭結伴從高聳的拱形大門中結伴而出,也有深夜來做禱告的教徒們出出進進。
汽車從大教堂側麵的馬路駛進獨屬於神父的小堂,小堂沒有大教堂的氣勢磅礴,院落裡點著兩盞燈,鈴蘭形狀的玻璃燈罩罩住燈泡,零星幾隻飛蛾繞著燈泡來來回回地飛舞。
阿仁聽見汽車的聲音,從大門內出來,他掰開柵欄的鎖扣,打開門迎接神父,“神父,您需要用一些夜宵嗎?”
“不用了,”賞南說,“你怎麼還沒去休息?”
“等待和不眠都是聖主對聖子們的考察和檢驗。”阿仁回答道。
賞南拍拍阿仁的肩膀,“聖主不喜歡黑眼圈太重的聖子,睡覺去吧,你應該很困了。”
在賞南進屋後,阿仁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打完哈欠立刻在心內譴責自己,馬利維走過來,阿仁問他,“馬利維執事,伊恩要怎麼處理?”
“抽一十鞭子後關去告解室,一周後再放出來,送回他的家中。”
“好的。”
小堂內的幾名執祭都被賞南打發去休息了。
之前撿回來的那隻小黑狗有著長長的獠牙,瘦弱卻凶狠,戒備心十分強,吃東西狼吞虎咽,還咬了阿仁。
賞南在客廳的地毯上盤腿坐著,腿邊立著一座燭台,燭台上雕刻著受難的聖主,聖主教書中寫,聖主是被放乾了血而死的。其他的,就都是書了,14的瀏覽速度比賞南要快,畢竟它不是人,賞南得一行一行字地看。
[14:博拉奇隻有一名教皇,隻有成為了宗主教,才有資格參與競爭教皇,但沒有任何公平而言,因為未來的新教皇要由現任教皇親自選定,除了你,還有好幾位受教皇青睞看重的神職人員,你是最受他喜愛的,可你在其中的級彆最低。]
[14:你每個月都要去王宮一趟聽講道課,這本來也是隻有大主教才能參加的。]
[14:懷閃在教內並不是很受歡迎,可他受許多聖子的擁護,雖然博拉奇受教會控製,可他們還是無法真的完全忽視民眾的聲音,尤其是聖主教最愛做一些表麵功夫。]
[14:現任國王三十歲,還很年輕,不過聽說他小時候見到了魔鬼,所以腦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樣,他生下的孩子也都和正常人不同,瞎子聾子瘸子……]
夜越來越深,沙發邊上的電話突然響起,刺破寧靜。
賞南挪過去接了電話,“您好。”
“神父,很抱歉在深夜叨擾您,但我要告知您一個可能會使您感受到十分悲傷的消息,可哪怕我明知您會悲傷,卻也不得不告訴您,因為我們現在已經為此束手無策,隻有神父才能拯救我們的平庸。”
賞南:“……您請說。”
“我是第一街區警察司的098077,半個小時前我與組員一起巡邏維哈喬街道,我們在那一排已經被丟棄的油漆桶旁邊發現了一具屍體……”
聽對方說完,賞南合上書本,“報給你上級了嗎?”
“還沒有,因為我們覺得神父才能拯救這名可憐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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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遠沒想到自己能在一天內見到這名年輕的神父兩次,隻是神父的心情好像不算好。
“神父,很抱歉叨擾了您。”
素遠和077領著賞南去了暫時停放屍體的房間,死者是名衣著精致時尚的女士,看著不過一十四五的年紀,粉色羊毛衫和黑色的毛呢裙子,腳上的棕色皮鞋被放在了牆邊,全是泥,她的衣服完整,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露在外麵的皮膚也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
賞南有抱一些他們叫自己來是出於查案的需求,但他還是把博拉奇的人想得太美好了,077焦急道:“請神父快些送她最後一程吧!”
賞南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他當然是尊重每個宗教的信仰,可聖主教未免也太離譜了些。
聖主教有屬於他們自己的亡人經,賞南默念了其中一段後,俯下身親吻了死者的額頭。
年輕的白發神父眼神充滿同情和哀痛,令在場的警察們紛紛動容。
做完一係列神父的工作,賞南直起身來,“有什麼線索嗎?”
素遠被神父的問題問了個措手不及,他迅速進入到工作狀態,他對神父知無不言,同樣年輕的司長神情變得嚴肅,“我們已經聯係了死者的家屬,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根據受害者的遇害和罪犯的殺人手法,這很大可能又是連環殺人犯作案。”
“連環殺人案件的受害者們沒有統一的特征,有男有女有胖有瘦,唯一相同的就是遇難事件和作案手法,時間通常在零點三十分左右,作案手法便是將受害者麻醉後,敲斷頸椎,割開天靈蓋,可能是電鋸或者一些什麼異常堅硬的道具,再掏空腦組織,在腦組織塞入聖主教經書,最後重新將天靈蓋用強力膠粘附回去。”
077接上素遠的話,“我覺得,這一定是聖主教的敵人所為,聖主的聖子們絕不會殘殺自己的同伴。”
賞南直接忽略了077,他看向素遠,“沒監控?”
“監控是什麼?”
“……好吧,你決定怎麼做?”賞南看著素遠的眼睛問道。
神父太年輕了,他不過隻是個少年,眼神卻比成年聖子更加冷靜平和,他白色的瞳孔就像唱詩班所唱的聖湖,白色的湖水和波浪,映照著白色的雲朵和白色的雪山。
素遠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臉頰的溫度不受控製地升高,“我決定先從這四名受害者平日的人際關係網入手,連環殺人犯一定不會是無緣無故殺人。我們上次預計他會在這周四再次實施罪行,沒想到他提前了兩天。”
“神父,今天真的是打擾您了,我送您回家吧,晚上太不安全了。”
賞南搖搖頭,“不用,我和司機一起。”
“那您喝咖啡或者牛奶嗎?”
“不用,謝謝,你們忙吧,我先走了,願聖主保佑他的聖子們早日偵破案件。”
素遠和077一起送賞南離開,警察司燈火通明,077以前沒見過神父,這是第一次,他看著消失在馬路儘頭的黑色汽車,“司長,我們的神父可真是富有同情心與耐心,我教會學校的同學之前告訴我說,第三街區的神父從不會免費為聖子進行聖洗和祈告,請他進行一次祈告的費用是一千博拉奇幣,許多聖子都出不起這筆錢,可我們街區的神父根本就沒提收費這回事呢。”
“我們的神父和那些人可不一樣。”素遠想起了之前區長說神職人員中有不少酒囊飯袋,他們的神父顯然不是。
素遠說完以後,一怔,隨即在心底懺悔自己的口舌之罪,他怎麼能和區長一樣在背後議論他人,區長自甘墮落,可他卻是發誓終身侍奉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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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之前,翻飛的紅色長袍自第一街區中央廣場移動到了唯哈喬剛剛竣工的遊樂場摩天輪上,鐮刀被他背在後背,長發纏繞著刀柄,他垂著眼,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那一排排油漆桶已經失去意識的受害者——她的頭顱已經被切開。
但就算沒切開,懷閃也不會插手。
死亡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死神不會拯救任何人,聖主更加不會憐憫他的任何一名聖子。
被掏出來的腦組織被完整地放入了黑色塑料袋中打包帶走,女人臉上的血跡被擦拭乾淨,安詳地躺在地上。
蹲在屍體旁邊的白霧般的靈魂抱頭痛哭著。
她身後漆黑的牆壁冒出一截刀尖,在她尚未回神時,刀鋒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線,巷子重歸寧靜,屍體還躺在那裡,隻是旁邊的靈魂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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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賞南七點鐘和附近的居民一起做了晨告,他困得不行,卻還要抑揚頓挫神情激昂地念晨告詞,時長一個小時,賞南覺得像是過了半輩子。
底下的馬利維用崇拜和仰慕的眼神看著他的神父,神情從開始到結束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晨告結束,馬利維將眾人送出小堂,回來時,他身後跟著理發廳的石森——石森是專門為賞南上門洗護修剪頭發的,他是他們理發廳手藝技術最高超的理發師,他十三歲便開始在理發廳做學徒了。他現在還很年輕,將將一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