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試試看,很好喝的。”懷閃抱著手臂,整個人都陷進了沙發裡,看著無比愜意。
賞南覺得自己為第一街區市民的犧牲真的太大了。
他伸手握住杯座,懷閃繼續哄他,“我覺得您應該會喜歡。”
14也覺得這可能是毒藥,或者是老鼠藥,敵敵畏也說不定,因為懷閃看起來就不懷好意,而懷閃本來也就不是個好東西。
賞南咬了咬牙,將杯子裡的液體一飲而儘,懷閃總不會膽大包天到在這種地方毒死自己,頂多是惡作劇。
入口是甜的,微酸,但適口性非常好,不知道是什麼水果,很清新的味道,賞南心跳如雷,杯子被他緊張地握在手中,等了半天,沒有任何不適感,他才清了清嗓子,“喝完了。”做了太多次聖告,賞南的嗓子沙啞得不行,痛得連口水都無法輕鬆咽下去,如果說話時音量太低,甚至不太聽得清他在說什麼。
可是喝完懷閃給的飲料之後,喉嚨的疼痛好了許多。
“主教,您……”
懷閃給賞南丟了幾張紙巾,“說好了,你喝了我的東西,我幫你主持一天聖告。”
“兔免,送神父離開,送到門口。”
[14:懷閃好像也是個好人哎。]
“你是係統,不要總是這樣粗暴地下判斷。”
[14:開個玩笑嘛,他那個好像是藥,你身體舒適度比之前高多了。]
懷閃無疑是惡劣的,賞南也不清楚閃閃是個怎樣的人,他隻認識懷閃。
懷閃的執祭叫兔免,一個灰發青年,瘦高得像竹竿,袍子掛在他身上,就像掛在竹竿上,他不敢陽奉陰違,一直將賞南送到了聖危爾亞大教堂大殿通往偏殿的小門門口,院子裡角落裡栽種一小片百合,賞南停下腳步,“兔免,你覺得懷閃主教是個怎樣的人呢?”
兔免小卻黑亮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神父,我從不在背後議論他人,我希望進入天堂後可以擁有一根完整的舌頭。”
“但如果您是想聽我的客觀評價的話,我隻能告訴神父,”兔免語氣一頓,“懷閃主教並不像大家以為的那樣頑劣不堪。”
“他會給我們開很高的薪水。”
賞南:“……”
兔免的年齡比賞南大了一輪,他看著年輕的神父,心知對方前途不會拘於在神父這個位置,又道:“神父,懷閃主教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總是一個人。”
“您也沒有朋友,沒有親人,聖主讓這樣的兩個人相遇,一定是有所考量的。”
回小堂的路上,賞南回憶著兔免剛剛說的話,懷閃沒有親人,他為什麼也沒有?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沒有親人。
[14:你是沒有親人,因為你出生時白發白瞳,博拉奇從古至今都沒出現過這樣的孩子,國王教皇都被驚動了。]
[14:重點來了,你並不是一生下來就被認定是聖主的孩子。你的父母親人全部在你出生當天就被處死,凡事和你血緣關係的,哪怕不是直係,也都被處死,因為起初你被認定是魔鬼的孩子。是一位老修女答應照顧你,她說就算是魔鬼的孩子,聖主也會憐憫他的。你跟著老修女一直到八歲,有人在教綜找到了關於白發白瞳的解釋,不是魔鬼的孩子,是聖主的孩子。]
[14:你的親人被國王授予了無數榮譽,但沒什麼用,因為他們都已經死了。]
[14:你那時候太小了,不記得也是正常的,雖然沒人告訴你,但國王也並沒有打算隱瞞你。]
關於父母親人,賞南一點有關的記憶都沒有,他甚至都不怎麼覺得難過,隻覺得荒謬,無比荒謬,人命在這個國家,可能什麼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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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閃遵守了自己的承諾,在第二天準時到神父小堂來替賞南主持聖告。但前來參加聖告的市民們都強烈要求,即使神父無法主持,也請神父到場,因為他是聖主的孩子,他在場,可以更快地將聖子們的聲音傳遞給聖主。
賞南坐在台下,看著低頭做聖告的市民們,懷閃替代了他之前的位置。
懷閃正經穿著工作袍時和平時不太一樣,更嚴肅了些,他暗紅色的頭發被柔軟的帽子嚴嚴實實地擋住,領口被金屬夾子收緊,紋身大多被擋住,手腕上的紋身卻若隱若現,他指甲修剪得乾淨,輪廓分明的臉完全看不出對聖主的忠誠和敬仰,隻是無人看見,市民都在專心做聖告,祈求聖主保佑警察司早日抓到嫌疑人,令他們不再提心吊膽。
礙於被懷閃幾乎無報酬幫助,懷閃的一日餐都是在神父小堂解決的,他食量很大,是賞南的兩倍,酷愛生肉和鮮血,和賞南的用餐習慣是兩個極端。
整個餐廳都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賞南偶爾會主動找懷閃說話,懷閃總是無精打采的,他顯得很累。
“神父,您知道我有多久沒主持過聖告了嗎?”
“我覺得,我還是想要一些報酬,”懷閃垂著眼,大口嚼著生肉,“但具體想要什麼,先欠著吧。”
“好,”賞南喜歡加了糖和榛果的蒸南瓜,“主教想要什麼,可以隨時告訴我。”需要拯救的怪物,應該也不會太壞,隻是有時候會比較令人費解,賞南想道。
“那如果我要的……神父給不起,怎麼辦?”懷閃進食速度非常快,他每次吞咽的時候,都像是硬塞下去的一樣,賞南坐在對麵,甚至能聽見他吞咽時發出的聲音。
賞南十分冷靜,“主教想要我的命嗎?”
“那倒是不至於,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懷閃咬著叉子,叉子上麵的鋼齒眼見著一個個彎掉了,彎成了一模一樣的弧度,他在賞南麵前毫不遮掩他的異於常人。但賞南也從來沒問過。
賞南正欲開口說一些聖主語錄,懷閃就笑了笑,“但也有例外,比如神父的命就挺值錢的。”
他沒給賞南開口說話的機會,叫來了阿仁,指著自己空掉的盤子,“執祭,再給我切一塊鹿肉好嗎?要被聖主祝福過的那種,謝謝。”
阿仁走向廚房的背影縈繞著淡淡的怨氣,馬利維執事沒說錯,懷閃主教真的很令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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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賞南被請去了警察司,素遠顯得很焦急,市民們聽見是和殺人案有關,紛紛表示今日聖告不需要神父再到場,隻要有主教主持就好了。
所以懷閃到小堂的時候,沒有看見賞南,於是,懷閃顯得更敷衍,但也還是無人發現。
素遠氣惱至極,都顧不上瞻仰神父的美貌,便急迫地朝神父求助,“區長捉了一位市民,說他就是嫌疑人,但一點證據都沒有,神父,請您勸勸區長,他是被魔鬼占領了身體嗎?”簡直是不可理喻,可他卻沒有阻攔龐西西的資格,隻有神父,唯有神父,才能拯救那個可憐的男人。
龐休休在羈押廳裡,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看見神父到來,指著房間裡那名鼻青臉腫的市民,“我敢肯定,那就是殺人犯,否則他為什麼會在案發現場鬼鬼祟祟?司長真是太年輕了,眾所周知,年輕人總是很愚蠢,還很自信。”
他不顧臉色難看的素遠,轉向和神父說話時,語氣恭敬了許多,“神父,新來的司長對聖主毫無敬畏之心,我是遵照聖主的命令行事,我為第一街區辛勞數年,起早貪黑,節衣縮食,絕不會違背聖主的心意,請您相信我。”龐西西穿著手工定製的西裝和塗滿鞋油的皮鞋,十分氣憤和委屈。
市民已經被看押起來,他大喊不是這樣的。他民工打扮,穿著樸素,臉上有著深深的勞苦後的皺紋,“神父大人,我承認我不是個完全的好人,我隻是想要偷幾個油漆桶拿去換錢!我和我的愛人女兒已經喝了兩個月的稀粥了,我的女兒瘦黃得像豆芽。請聖主原諒我,請神父原諒我,我絕對不是殺人犯!”他的腰彎下來,他跪在地上,臉貼著地。
賞南站在外麵,平靜地注視著一幕,過了許久,他問龐西西,“區長,您有證據嗎?”
“證據?什麼證據?”龐西西抖抖西裝,“聖主將殺人犯送到我的麵前,是不需要證據的,我們隻需要聽從聖主的指令辦事就可以了。”
“……”賞南直接略過了對方,看向身後敢怒不敢言的素遠,“沒有證據的話,就放人。”
“馬利維執事,給這位聖子家中送一些食物,就說是區長粗魯蠻橫的賠禮。”神父雖然年輕,可形容威嚴,他審視著肥頭大耳的龐西西,“聖主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名聖子,龐老板在市區違規開賭場,我會立即寫信報告給主教。”
“神父……”馬利維被賞南的發言震驚到,神父這是生氣了?但龐西西有後台,後台還是宗主教。
神父不畏強權,馬利維的崇拜溢於言表,“我立刻去辦!”他邁著雄赳赳氣昂昂的步伐,走出羈押廳。
龐西西一口飲儘了牛奶,把杯子粗魯地塞進了助理手中,“神父,您最好再考慮考慮。”
賞南都懶得看他,轉身離開了,素遠忙跟了上去,“神父,可憐人會感謝您的。”他感激的表情發自真心,作為司長,他無法接受任何一個人被冤枉,還是這種隻是為了完成任務就隨便拿一個人頂包的冤枉。
但素遠也表示了自己的憂心,“我怕會牽連您。”
“聖主會保佑我的。”賞南心不在焉地說道,他知道這個世界有多荒謬,也有可能隻會更荒謬,他更知道一個人的力量有多微不足道,他以前那些觀念在博拉奇也完全不適用。
素遠看著賞南精致的側臉,平生頭一次,有些懷疑聖主的存在,連續出現的受害者,被拿來完成政治任務的無辜民工,總是在忍受饑餓與貧窮的聖子們,聖主沒有庇護他們。
“神父,我聽您說話,您的嗓子好像受傷了?”
語氣忽然變得比較生活化,賞南一怔,“這幾天做聖告有些頻繁,謝謝關心。”
“您稍等。”素遠往自己的辦公室跑去,他很快回來了,手裡拿著兩包藥,“是我祖父藥店裡的草藥,保護嗓子也能消炎,您拿去,讓執祭們幫您熬,趁熱喝,冷掉後的藥效會沒那麼好。您這樣儘職儘責,真的是太辛苦了。”
素遠有些像賞南的那些大學同學們,不太像博拉奇的人們,連膚色都沒那麼蒼白,賞南收下了對方的草藥,“好,謝謝。”
在回程的路上,馬利維知道素遠給神父送了藥後,忍不住感歎,“司長可真是一個善良的人。”
賞南腿上放著那兩包草紙包著的藥,藥草清苦的味道滲透出來,過了幾秒鐘,他問馬利維,“這種為了搪塞上級,隨便抓人頂包的事情,經常發生?”
“神父,您不用操心這些,”馬利維從副駕駛上回過頭,很認真,“不管他們怎麼做,您始終都是最受歡迎和尊重的神父,至於那些人,聖主會保佑他們的。”
回到神父小堂時,聖告早已結束,賞南一進門,剛脫下袍子,就看見了躺在沙發上看書的懷閃。
懷閃怎麼還在?他不應該早走了嗎?
聽見動靜,懷閃丟掉書,坐起來,漆黑的瞳孔牢牢地盯在賞南臉上,明明眼神是不善和揶揄的,語氣卻委屈,“神父,您怎麼才回來?您請我來做聖告,卻對我不管不顧,聖主會懲罰您的始亂終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