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著耳朵的神父冷靜地將沾滿口水的手指在主教的袍子上, 細細擦乾淨。即使看起來他的白頭發都像是快要因為羞惱而變成了一團火焰,他都仍然表現得十分冷靜。
幸好馬利維執事在看見懷閃主教閉上眼睛後,他也跟著真情實感地放心打瞌睡, 司機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工作上,他們都不知道後座發生了什麼。
被懷閃咬過的地方仿佛已經和手掌的其他部分分隔開了, 酥麻, 滾燙。
賞南將手指慢慢屈起,攥進了手心,唾液的濕涼和指尖最薄弱的那塊皮膚被尖利牙齒輕咬的微痛久久不散, 奇異的燒灼感席卷全身,令賞南坐立不安——而他隻是被輕輕舔咬了一下手指而已。
兩個小時的路程,賞南度日如年。
懷閃也就在最開始的時候閉著眼睛顯得格外安分, 後半段時間,他要麼是緊盯著賞南一眨不眨, 盯得賞南渾身不自在,連呼吸的頻率都被攪亂七八糟;再要麼, 他就用手指去勾賞南垂在車座上的發梢,繞著整根手指勾纏, 最後再鬆開。
下車的時候, 賞南頭發的一半發梢都有些微卷,馬利維走在他後麵, 一臉不解。
等馬利維想到懷閃的時候,和他們不同路的主教早就由侍從引領朝一扇絳紅色的大門而去。
晨曦底下的博拉奇王宮氣勢磅礴,它已有多年曆史, 除了分為南北東西宮的龐大建築物,還有占地幾千畝的皇家園林。和聖危爾亞大教堂相似的建築風格,有許多尖頂在王宮牆壁上端林立, 但又實用了圓形拱頂來中和。
一眼望去,還能看見牆壁上端立著不少人物石雕,迎著日光,端莊恢弘,氣宇軒昂,這些都是已逝國王的雕像。
大門往左的雕像是已逝國王的,往右是已逝教皇的,單純看數量,已逝國王的數量是已逝教皇的數量兩倍有餘。
“神父,一個月不見,您好像長高了。”戴著紅色官帽的侍從對賞南笑得親切,“國王陛下和宗座都很想念您,對了,還有阿拂公主。”
王宮大門今日會一直朝外敞開,直到前來聽講道課的神職人員陸陸續續離開。
進入大門後,入目是筆直寬闊的六條大道通往王宮,他們要去的也不是正殿,正殿主要是進行國家級重大會議或者用來接見各國來使以及光榮的授予儀式。
賞南今日要去的是北宮,北宮是聖主教教皇居住的場所,格尼也在北宮居住,偶有宗主教來拜訪學習,也是在北宮受到接待。
北宮不屬於王宮的主體,可當踏上台階的那一刻,賞南便被宮殿大廳的輝煌奪目給弄得有點懵,掛在牆上的巨幅油畫和彩色掛毯,用黃金包裹的聖子雕像,其餘的雕像,比如雄獅,蟒蛇…外麵也都用黃金做了裝飾。
侍從疾步在前麵領路,“您來得比較早,我帶您去見見宗座吧,在我見到您之前,宗座讓我先帶您去見見他。”
他腳步一拐,引著賞南去了旁邊一個門。
走廊瞬間變得昏暗起來,牆壁上依舊有著掛畫,隻是色彩不再鮮豔,漫長昏暗的甬道無端令人心頭壓抑,頭頂的燈罩將燈光暈染得朦朧不清。
很快,眼前重新變得亮堂起來。
漆黑的長桌上放著錚亮的餐具,空氣中有小麥被烤得焦香的味道,賞南知道自己來了餐廳,他環視一周,趕緊跟上了侍從,接著,他來到了那已經年逾八十的教皇麵前。
教皇頭發稀疏,不管是臉頰還是露出來的雙手,都隻剩下了鬆垮垮的皮,被裹在金色的長袍當中,滑稽中,詭異更甚。
印象中,賞南年紀最大的教授,也是八十歲,都沒老成這樣,像一塊被烤得縮水焦乾的豬肉,加上賞南腦海中以前沒出現過教授的記憶,所以在對他已經算非常和善的教皇麵前,他愣了愣。
在侍從的催促下,賞南趕緊彎腰行禮,他執起教皇放在膝蓋上的左手,輕輕在對方手背上印下請安吻,“宗座,問您安。”鼻息間,他好像聞見了一股近乎於食物腐爛變質的味道。
“神父,你用過早餐了嗎?我的廚房裡正好有新鮮的羊奶和乳酪蛋糕,烤麵包也還不錯,不算硬,我還能咬得動。”古物對待賞南親和的態度眾所周知,王宮上下乃至聖主教上下,都知道古物宗座對賞南的看重。
賞南垂著眼,始終保持著下級應有的禮儀,“來之前在家用過,謝謝宗座的好意。”他忍著胃內的翻湧,不緊不慢地作答。
“聽說你所在的轄區出現了一個很難偵破的連環殺人案案件,”古物將麵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泡進一種看起來像稀釋過後的豬油的湯內,“你要注意安全,讓大家都要注意安全,提高警惕,一切可疑人員,都要好好盤審,不能錯判,更加不能冤枉,知道嗎?”他把濕軟的麵包喂進嘴裡,時不時用眼睛看一眼神父,可真是年輕啊。
賞南表現得非常溫順誠實,“是的宗座,但我想,很快就能偵破了。”
“是嗎?那你到時候可要為那些遇害的聖子們做一場大型的聖告才行,那樣,他們才能去到天堂去為聖主服務。”古物笑著說道。他笑容受臉上沒有肉和牙齒所剩無幾而影響,嘴巴有些張不開,就算張開了,看起來也很僵硬彆扭。
古物繼續說:“還有,懷閃已經在第一教區駐紮了快三月,他性情頑劣,你脾氣溫和,碰在一起容易吃虧,你儘量避著他,懷閃行事張狂也不是你能控製得住他的,如果格尼責罵你,你直接向我的執祭去電。”
“格尼也是,讓你一個孩子去管教懷閃,懷閃怎會把你放在眼裡。”
古物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賞南甚至有些聽不清。
如果賞南不知道對方做過的那些事情,光今天這一次見麵,他就隻會覺得教皇是一個語氣和藹的瘦小老頭兒。
“行了,看見你比上次來的時候精神氣要好,我就放心了,去大廳吧,那裡有很多蛋糕和果汁,我馬上就來。”
侍從將賞南送出去,很快又回到了教皇餐廳。
侍從站在古物身旁,給他遞上擦手的餐巾,“神父還和以前一樣,不怎麼愛說話。”
“他還小,你不用對他太挑剔。”古物咳嗽了幾聲。
“宗座您也是十八歲就成了神父啊,聽說您那時候可比賞南神父開朗多了。”
“那沒什麼用。”古物撐著桌子站起來,侍從忙伸手去扶著他,替他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另一件厚一些的袍子,內裡是動物毛,外麵一層灑滿了金子,沉甸甸的拖在地上,看起來就重量十足。
古物眼中有些許欣慰,也有些寥落,“我不行了,總要有人接班,神父是最合適的人選,他的身份可以讓聖主教永遠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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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大廳,賞南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和裡麵那些人打招呼,就忙找去了洗手間,趴在盥洗盆裡吐得昏天黑地,早上他就吃了幾塊餅乾,全吐出來了,沒得東西吐之後就吐黃水。
親吻那位教皇的手背,讓賞南比吃了屎還難受,雖然他沒吃過。
[14:你是心理作用。]
“他吃人肉。”賞南吐得有些虛脫,但他沒停下,把水往嘴上潑,再用力搓,垂下來的幾縷頭發和寬大的袖子都被弄得濕淋淋的。
“神父,洗臉啊。”懷閃慢悠悠的嗓音在賞南身後響起,賞南關了水,回頭看著懷閃,細長的耳飾隨著他的動作在半空中小幅度地搖晃。
神父濕漉漉的臉,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懷閃本來抱著手臂,在看見神父臉色不虞後,他才緩緩放下手臂,正色道:“您這是……”
賞南直接用袍子在臉上胡亂擦了幾下,擦掉多餘的水漬後他才朝外走,“被狗咬了。”賞南輕描淡寫道。
他的嘴被他自己搓得鮮紅,懷閃一把抓著賞南的手臂,垂下眼,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賞南通紅的唇上,他笑了聲,“狗咬了你的嘴?”
“……”
這無法解釋。
他因為親吻了古物的手背而嘔吐,如果他不知道任何事情,他怎麼會因為觸碰了偉大的教皇而犯惡心。
“我自己揉的。”賞南試圖甩開懷閃的手,意料之內的,失敗了。
賞南隻能抬起頭看向明顯不相信的懷閃,“主教,我向聖主起誓,這真的是我自己揉的,”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眼神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不過,主教您為什麼這麼關心我的私人問題,就算我被狗咬了嘴巴,和您的關係好像也不大吧。”
“現在不大,”懷閃鬆開了賞南,上身靠在門框上,“但以後說不定就大了。”
賞南裝作不懂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他以前沒覺得自己這麼會演戲,現在對各種事件應該表現出來的反應幾乎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懷閃定定地看了賞南一會兒,最後一眼仍舊是落在賞南的嘴巴上,走的時候,他手指撩了一下賞南的耳墜,“神父,我們走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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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銅鐘被敲響,醇厚古樸的鐘聲在王宮乃至整座園林以及山林上方響起。
如瀑布一般垂下來的水晶吊燈熠熠生輝。綿延十多米的講道台身後是和聖危爾亞大教堂相同的聖主像,隻是這一幅的尺寸更加大,更加符合北宮的宏偉氣勢。
大廳內能容納上千人,可能來聽教皇講道的人並不多,需要是主教及以上級彆的神職人員,在第一、二、三教區的主教大主教強製性到場,其他七個教區則可以酌情前來,因為他們距離王宮的路程實在是遙遠。但每年聽講道的次數也不能低於六次。
聽過講道,回到教區後,主教要召集自己所管轄的教區內的神父們將自己的所得傳授給神父們,神父則開始將教皇的講道課傳播到每一位聖子耳中。
賞南和懷閃的身份都非常特殊,他們在隊伍的最前方,隻不過是一左一右,中間相隔了十多個人。
賞南盤腿坐下,抬起眼時,古物像是一大坨會移動的金子從旁邊台階上一步步走到了講道台上,金色顯黑……賞南低下頭,耳畔響起嗡嗡的歌聲,很快,他也憶起了唱詞。
“我是俗世的囚徒,我是教皇的幫手,我是聖主最虔誠的教徒,我的意誌不可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