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群蜂在耳畔嗡鳴,分貝並不高,卻令賞南感到耳膜發痛,使他感到毛骨悚然。
幾分鐘過去,古物的侍從站出來宣布了今日講道的主題:新生。
整個講道將持續八個小時的時間,中間沒有休息時間,也沒有用餐和去洗手間的時間,更加不提供水與任何食物。
古物的每個字,賞南都能聽得進去,他說的是新生,甚至還有幾分道理。
他說:新生是舊物的延續。
他說:新生是聖主給予的贖罪的機會。
……
日光從微黃變成燦爛的金色,所有人的脊背都挺得筆直,全神貫注,神色癡迷,直到太陽西下,他們仍舊保持著與最開始相同的姿勢。
賞南腰酸背痛,又餓又困,屁股都坐硬了。一種敬佩之心在他心內油然而生,信仰居然能讓他們在這裡不吃不喝枯坐一整天。
如果不是14在背後支撐著,賞南覺得自己可能會直接倒在地上——連續八個小時,一動不動,膝彎已經僵硬,古物沒什麼感情的講道還在繼續,這比他那個教授的念叨還令人痛苦。
“我要退休了,我退休了之後,就幫不了你什麼了。”教授說,他戴著一副小小的圓框眼鏡,頭發花白濃密,表情嚴肅,“對於你的想法,我是支持的,所以在你一畢業,我就把你放在了組長的位置,我頂了很大的壓力,我希望你能為那些可憐的小東西做些什麼。”
“但一切行動,都在建立在可行並且可以保證在你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現在許多人都支持對變異者和變異動物進行絞殺,他們情緒不穩定……”
“老師!他們也是我們的同伴,情緒不穩定隻是那群人為了合理絞殺的理由。”賞南聽見了自己反駁的聲音。
教授瞥了眼他,“不要這麼激動,我說的就是他們的說辭,更何況,在這個月,變異動物傷人的事件已經十幾起。”
賞南說:“它們需要適應和學習,而且,變異者也不止是平民,真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打算做什麼?”
“不過就是想……”
“住口!我們心知肚明就行了,”教授說,“你記住我說的,不論何時,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知道了知道了。”
畫麵跳得很快,賞南看見自己抱著一束菊花,撐著一把雨傘,穿著肅穆的黑色西裝站在一座墓碑前,石碑上照片裡的人是,他的教授?
有關教授的畫麵在腦海裡如同迅速翻動的相冊照片,賞南看清楚了每一幀,看清了教授從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迅速變成了一個盒子的全過程。
14沒有再在背後給賞南提供支持。
神父愣愣地坐著,表情看似平靜,過了很久,他才慢慢垂下頭,蓄了許久的眼淚彙聚成一整顆落在手心裡。
什麼教皇,教授才是他的恩師,在人類世界迎來大變異後的第三年,他的教授去世了。
講道課剩下的幾個小時,賞南幾乎感覺不到身體的痛苦了,他心臟疼得幾度想要彎下腰,卻又礙於場合生生忍了下來。
[14:其他的也有哦,你都可以瀏覽,那是你在上個世界解鎖的一些記憶,不過不是關於人的,而是一隻貓。]
天幕慢慢地昏暗下來,講道課結束了,銅鐘敲響,賞南回過神來,四周的人起身都起來得很自然順利,好像這一整天隻有賞南獨自坐在這裡似的。
大主教都穿紅色的袍子,唯一一道白色的身影從宛如血海的人群中穿梭而來,站在了賞南麵前,見賞南還呆坐著,懷閃彎腰一把把賞南拽了起來,動作有些粗魯,但莫名又能感受到一點小心翼翼,“餓不餓?吃飯去。”
那如瀑布般的水晶燈突然亮了起來,賞南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眯了會兒才適應這種乍然的強燈光,再度睜開時,懷閃的臉近在咫尺。
“你的眼睛也被狗咬了?”
賞南眼睛內眥被染上了濃濃的紅色,看著有些嚇人。
“可能是太累了。”神父說。
懷閃若有所思。
過了幾秒鐘,身後響起輕快的少女音,“神父!”
能來參加講道課的神父隻有一位,所以對於阿拂公主口中的神父,周遭還在寒暄沒有離開的主教和大主教們都用“懂得都懂”的眼神看向那位年輕有為的漂亮神父。
賞南回過頭,看見穿著青綠色蓬蓬裙的阿拂公主朝自己跑來,她金黃色的頭發散在肩頭,頭發上彆了一個淺綠色的綢布編成的蝴蝶結,中間用祖母綠寶石連接固定,看起來活潑又清爽。
“公主殿下,晚上好。”
阿拂給賞南和懷閃各自行了禮,嗔怪道:“神父,我不是說過了嘛,你不要和我這麼客氣,你看主教和我相處得多像朋友和家人。”
賞南哪能看不出阿拂的心思,甚至都不用看,那一聲神父中,全是少女的期待和欣喜,但很顯然,他不會關注除了懷閃以外的人,也給不了他們承諾和回應,所以,他隻是微微一笑,“公主,君臣有彆。”
阿拂“哎呀”了一聲,“你是神父嘛,我們差不多的。”
那差得可太多了。
“你們還沒吃飯吧,我讓人準備了晚餐,我們一起去吃吧。”阿拂說著,就要去挽賞南的手,賞南忙躲開了,就這一個閃避的動作,阿拂直接紅了眼睛。
“神父……”
[14:博拉奇隻有一位公主,沒有兒子,兒子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缺陷,如果國王沒有其他健康的男性後代的話,按理來說,阿拂有可能會成為博拉奇的第一位女王。]
[14:不過通過你今天接觸教皇之後我得到的信息,教皇掌權已久,國王兒子們的缺陷基本都是他一手促成,因為生下來的時候幾乎都是健康健全的孩子。同時,教皇說有缺陷的王子沒有資格做國王,會使國家氣運也出現缺口,再同時,他說,女性不可能成為國王。]
[14:如果沒有外力幫助,誰是國王,最後肯定是教皇說了算。]
阿拂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她的不開心就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又歡喜起來,“那好吧,宗座估計給你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
“那神父…”她討好地看著賞南,“你今天要不要在王宮裡留宿啊,你和主教回去需要兩個小時,晚上在路上可能會不太安全,樹林裡經常會有野獸的。”
賞南正要拒絕,一名侍從大廳外急匆匆跑來,他在賞南麵前停下了,“神父,請您今天在王宮留宿一晚,國王明日想和您說說話。”
賞南:“……”
阿拂的開心則藏都藏不住了,她高興得臉都紅了起來,“父王和我真是心意相通!”
國王的命令,賞南隻能遵從,但阿拂的晚餐,他可以拒絕。
.
在偌大的餐廳裡,餐桌邊上各自坐著人,沒有坐滿,相熟的習慣坐在一起。
上餐的侍從托著盤子推著餐車在餐桌之間穿梭著,裡麵的食物比阿仁做的要精致許多,賞南想試試味道如何。
懷閃麵前上了一塊生肉,賞南第一次看見他吃飯不是狼吞虎咽,而是優雅地切成小塊往嘴裡喂。
賞南要了南瓜羹和烤牛肉和一份香香脆脆的鍋巴。
咬下第一口鍋巴,賞南才覺得自己極度的饑餓受到了安撫。
神父用餐前的萎靡不振和吃到第一口食物後的振奮,懷閃都看在眼裡,明明就是餓得不行了,還要端得高不可攀的樣子。
比起食物,懷閃還是對神父更加感興趣。
神父吃東西的樣子也好看,牙齒很厲害,鍋巴被他咬得哢嚓哢嚓響,他吃東西認真,也不往外灑,咀嚼食物的時候,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吃到一半,餐廳的大門朝兩邊退開,兩排穿著黑白製服的隊伍走進來,他們站在了餐桌的末端,有男有女,每一個都麵容清秀,身形苗條健康。
賞南就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他以為是侍從,繼續專心吃東西。
直到耳邊響起一聲如海浪般起伏的柔軟叫喊,賞南動作一怔,他往發生處看過去,在看見了那一幕之後,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些人,是專門為他們神職人員準備的嗎?就在餐廳?
場麵過於令人感到震驚,賞南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一雙冰涼的手從他對麵伸過來,捏著他的腮幫子強硬地掰了回來,語氣淡淡的,還輕蔑,“那麼小,有什麼好看的,看了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