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一隻寵物狗一塊兒呆在一條小巷子深處等蕭睚。
聽見腳步聲, 它們起初以為是蕭睚,但慢慢的,它們發覺腳步聲不太對, 有兩個人, 狗群頓時不安起來,如果是以前, 它們其中的半數都得開始搖尾巴,完全控製不住對人類的喜歡, 但在打狗人手下呆了幾天之後,它們此刻的尾巴都夾得緊緊的。
隻有羅威納站在前麵, 它塊頭最大, 膘肥體壯的, 其實和它在一塊兒,幾隻小狗也挺害怕它的。
“市區不能養烈性犬, 身份證都辦不了, 你肯定沒有。”比熊貼著牆角瑟瑟發抖。
“我住彆墅。”
“哦, 這樣啊……”
腳步聲離它們越來越近,路燈照在左邊的牆壁上,拉出兩道長長的黑影, 隨著腳步聲的接近, 黑影逐漸縮短, 是蕭睚回來了, 它還帶了一個人類。
它們知道蕭睚的真實身份,從頭到尾都不敢對他放肆, 都乖乖坐在原地。
可是他帶來的這個人類看起來很友好。
“救命!我控製不住我的尾巴了。”比熊呐喊道。
坐在他旁邊的拉布拉多,“我也是。”
好幾聲音色各不同的“我也是”陸陸續續在巷子裡響起。
賞南彎下腰,挨著把他們摸了個遍, “我是他帶來幫助你們的。”
“有吃的嗎?好餓。”
“……沒有。”
“臥槽你居然能聽懂我說話!”拉布拉多跳了起來,它在自家的夥食一定非常好,胖得跟隻煤氣罐似的。
知道來的這個男生不僅隻是人類,還能聽懂他們說話之後,一群狗立馬興奮地圍著賞南轉悠,恨不得把所有對人類的好奇都一口氣問光。
“手機真的很好玩嗎?”
“錢真的很難掙嗎?”
“男人真的都不是好東西?”
蕭睚看著賞南的後腦勺,他以前從來沒想過,這個世界上會有人能聽懂犬類的語言。
他不知道這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走了。”
賞南抱著那隻比熊,“你們記得自己家裡的位置嗎?”
比熊聽見要回家,興高采烈回答:“在一顆大樹旁邊。”
賞南似懂非懂,“啊,你這樣說我們可能無法送你回家哦。”
此刻的賞南,溫和淡然,臉上含著隱隱的笑,和在學校裡的內向唯諾完全不同,他的衣服褲子都臟透了,但他臉上沒有絲毫嫌棄和不耐。
蕭睚身邊空蕩蕩的,十一隻狗全部都圍著賞南在轉悠。
知道賞南能聽懂他們說話後,它們一路都在嘰嘰喳喳。
“便利店!我喜歡便利店,便利店有烤熱狗!”
“我想拉屎,南南你帶了垃圾袋嗎?”
“我一個星期沒回去,我的主人一定想死我了,她本來就愛哭,我好擔心啊。”
…
“蕭睚,你看起來不像是特彆喜歡小動物的人。”賞南側頭看著蕭睚,“你能聽懂狗說話嗎?”
“……一點點。”
賞南懷中的比熊用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蕭睚,什麼一點點?他不是狗嗎?為什麼隻能聽懂一點點?
“明白了,那我以後就做你和狗狗們之間溝通的橋梁吧。”賞南的開心是發自內心的,蕭睚的冷漠好像並不是他想,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和人類相處,他渾身都緊繃著,抗拒著人類的接近。
它一定被人類狠狠傷害過,賞南想道。
“不用。”蕭睚攔下一輛出租車,他從書包裡掏出一疊錢,“狗,載不載?”
那疊錢足夠司機把車從裡到外洗幾十遍,司機忙不迭地點頭。
狗一隻隻的自己跳上車,再加上賞南和蕭睚,出租車後座與副駕駛擠得滿滿當當,司機似乎沒想到乘客所說的栽狗是栽這麼多狗,他眼睛瞪大,“嗬,這麼多?”
賞南坐在副駕駛,腳下趴著兩隻小的,腿上坐著一隻小的,“嗯,是撿來的,我們現在準備送它們回家。”
司機的表情變得有些莫名,“你們學生娃真是閒得沒事做。”
賞南報了離出發地最近的一個位置,一路上,司機都在誇現在年輕人有愛心,社會建設有希望,蕭睚坐在後座,靠著窗戶,一個字都沒回應過,還是賞南時不時搭司機的腔,路途上才讓人覺得沒那麼無聊。
第一個目的地很快到了,司機將車停在路邊,“那我就在這裡等你們,幫你們看著狗。”
“謝謝。”賞南從後座的小狗中把比熊抱出來,回身和蕭睚說,“走吧。”
比熊明顯累了,靠在賞南肩膀上打了個很大的哈欠,一抬起眼睛,就對上蕭睚漆黑的眼睛,普通犬類的眼睛根本不是這樣的,比熊嗚了一聲,低下頭。
是老小區,路燈都壞了好幾盞,但比熊清楚地記得回家的路,它一路小聲地給兩人引著路,終於來到了自家樓前。
“爬八次樓梯,綠色的鐵門,就是我家。”
八次樓梯?那就是四樓。
蕭睚沉默地跟在賞南身後,樓道聲控燈時滅時亮,賞南步伐輕盈快速,他正低聲安撫著懷裡的比熊,它慢慢有了安心的感覺。
門後的這戶人家已經睡著了,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開門,開門的是個女人,眼睛有些腫,她艱難地把眼皮撐開,“有什麼事嗎?”
“你好,請問這隻狗是你的嗎?”賞南已經快要抱不住比熊了,它一個勁兒地把身子往上拔,想要撲向女人所站的方向。
女人紅腫的眼睛在看見賞南懷中那隻臟兮兮的比熊之後,徹底瞪回了之前的樣子,“天呐!是雪糕!媽!雪糕回來了!”她幾乎是淚如雨下,抱著失而複得的比熊不停給賞南鞠躬。
比熊也一直在姐姐姐姐地喊,隻是它主人聽不懂,但她肯定能感受到比熊的欣喜。
“我隻是幫忙而已,主要是我朋友……”賞南往自己身後看去,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蕭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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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獨自下樓,他以為蕭睚是回到了車上,結果在走出樓道門的時候,餘光看見蕭睚站在牆邊。
蕭睚沒有對自己先下樓作什麼解釋,看見賞南,他直接朝前走去。
“他到底遭受過什麼傷害啊?”賞南跟上蕭睚的步伐,他有點困了。
[14:還不知道呢。]
剩下的十隻狗狗,除了羅威納,其他的都住在市區,有兩隻狗甚至還是同一個小區的,羅威納的家在距離市區比較遠的彆墅區,出租車開不進去,司機隻能在門口等,之後還有一段較長的距離需要他們自己步行。
羅威納話很少,一路都特彆安靜,耷拉著尾巴,領著賞南和蕭睚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
“我家就是那棟院子裡有銀杏樹的。”羅威納說道,它步伐變快,小跑著往家門口跑去,它搖動的尾巴在站定後慢慢停了下來。
賞南和蕭睚也跟上來了,院子裡有燈,他們和羅威納都可以清楚地看見睡在客廳一個漂亮的狗窩當中的幼年西高地,雪白柔軟,遠遠看著,都好像能聞見棉花糖的甜味兒。
羅威納眼神哀傷地看著西高地,賞南不知道怎麼安慰它,蕭睚皺了下眉,轉身就走。
“他們很寵我主人,如果我主人不同意的話,他們肯定不敢賣掉我。”羅威納失望地說道,“我主人有了更漂亮的小狗。”
“你現在準備怎麼辦?”賞南低聲問道。
“南川這麼大,我自力更生就行了。”羅威納回過頭來,舔了舔賞南的手背,眼睛濕漉漉的,“我隻是不死心想回來看看,主人能有這麼漂亮的小狗陪著,我很高興,今天謝謝你和牙哥,有緣再見。”
它和賞南道了彆,踏上了另一條空落落的馬路。
14的聲音在賞南腦海中跟著響起。
[14:來了來了,和這隻羅威納的情況差不多,蕭睚也是被主人拋棄過的,不同的是,它沒成年就被丟了,它主人出於愧疚,給了它很大一筆補償,在那之後,它的主人又養了一隻泰迪和一隻馬爾濟斯。]
[14:蕭睚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冷漠,它一開始就隻是隻普通的狼犬,和其他流浪狗一樣晝伏夜出,但它一直都是單打獨鬥,也沒有狗敢和它一塊兒行動。因為饑餓,它打傷過不少狗,也被不少狗群攻過,被打狗人捕捉到過好幾次,最後都是帶著一身傷逃出來。]
[14:造成它黑化原因的是,它每個月都會跑去原主人家的附近轉悠,隻是想看看,但在偶然的一天,它正好碰見牽著兩隻小狗出來遛彎的原主人,兩隻小狗看見它,害怕地衝它叫喚,原主人沒認出它,立刻撿起一根樹枝化身勇士對它破口大罵,實行驅逐,還去告訴保安,讓保安儘早清除這個安全隱患。]
[14:可能這對人類來說算不了什麼,但蕭睚不是人,它那時候還隻是狗,我很難去具體描述它當時的心情,屈辱?傷心?失望?震驚?或許都有。]
蕭睚形單影隻地走在前麵,他身形挺拔,幾乎快要融進了這篇黑夜裡去。
被拋棄那天,它也以為,主人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是迫不得已,總之,它會幫主人找好借口。
但最後一切都明了了,是主人覺得它不夠可愛,不夠漂亮,不夠討喜歡。
“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人類最愛對自己的寵物說這樣的話,但那天它瘦骨嶙峋、渾身長滿膿瘡,幾大塊毛發脫落,出現在主人麵前的時候,它看見主人的眼神驚恐又嫌惡。
不是說永遠都會喜歡的嗎?
這是蕭睚到現在都不理解人類的地方,他們的永遠居然可以是一年,可以是一個月,甚至可以是一天和一個小時。
身後傳來腳步聲。
“現在我們是回學校嗎?”
“嗯。”
“蕭睚,你真是個好人。”
“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說過嗎?”
“嗯。”
天都快亮了,賞南摸了摸自己心口,沒有不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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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毆後翌日,311宿舍的人,除了蕭睚,其他人都有些惴惴然,擔心校方找上門,但幸好,不管是校方,還是程葉,都沒有來找過他們麻煩。
反倒是同樓層的新生和同班同學,看著他們幾人的眼神全是敬畏。
程葉連續一周都沒有出現過,有知情人士說他請了半個月的假在醫院治療。
請了半個月,估計最多也就安分半個月,賞南想。
但學校對野狗的清掃工作已經開始,賞南一大早就看見幾個保安扛著網兜在學校四處抓狗,連好幾隻在學校有點人氣的“學長”都被抓了。
“不會是把狗哥們抓了賣給打狗人吧?”經過那一晚,李賽賽已經更改了對野狗的稱呼,他現在把野狗統一稱呼為狗哥。
“估計是趕到彆處去了,我昨兒看電影回來在路上看見了學校裡的大黃。”金新華說道。
錢雄朝賞南伸手,“賞南,書借我,我抄抄筆記。”
賞南把自己的書遞給錢雄,他回頭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午覺的蕭睚——從食堂回來就開始睡,他很怕熱,睡覺之前還洗了個冷水澡,沒穿上衣直接倒在床上。
“蕭睚真幾把能睡。”趙建波咂舌,“難怪這麼能打。”
“現在哪怕你看見蕭睚吃屎,你都能加上一句難怪那麼能打。”錢雄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