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佑茗,“你會跟著彆人跑,不要小南嗎?”
佑茗搖了搖頭,“不會。”
賞南側頭看著佑茗的側臉,他平時陰鬱怯弱的表情在此刻淡去了許多,餐桌上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把臉頰上的小絨毛都照清楚了,賞南心裡微微有些動容,小孩的承諾雖然可能無法兌現,但是在說出口的那一刹那,他們務必真心。
吃完晚餐,張心心看著一桌狼藉的餐桌,再看著坐在對麵兩張稚嫩的臉,其實不站在小南媽媽的角度,用客觀的角度去評價小南和小茗,小南的臉偏嫩,眼睛又圓,就算長大了,可能也無法成為棱角分明的型男,小茗不太一樣,不管是眼型還是鼻梁,都是往大帥哥那一批次上靠攏的,就是現在太瘦了,如果再這麼營養不良下去,如果這樣的日子再這麼過下去,小茗估計會被拖累死。
“小茗的胃口可真好啊,”張心心感歎了聲,“小南今天表現得也很不錯,媽媽決定獎勵自己一個包包。”
賞南用側邊牙齒歪著頭咬著小龍蝦鉗子,無語地看著張心心。
“你那是什麼表情,給我收起來!”張心心指著賞南說道。
“小茗,如果明天可以的話,你晚餐還是可以來我們家吃。”張心心轉身去到廚房,隻見他打開了冰箱,從冰箱裡取出了一盒一升的橙汁,“小茗帶回去喝吧,小南最愛喝這個牌子的橙汁。”
“好,謝謝阿姨。”賞南喜歡的,他都願意嘗試一下。
“好吧,那現在就由小南送你的好朋友回家吧!”張心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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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在一起上幼兒園,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送佑茗回家的時候,賞南站在自家門口,對佑茗說道。
佑茗抱著橙汁,慢慢轉過身,“沒關係,我可以和小南做朋友,我已經很高興了。”雖然想要獨占,可這樣好的小南,他怎配獨占。
賞南垂下眼,露出傷心的表情,“可是前不久,你說你不要和我玩啊。”
他看起來難過得不行,佑茗幾乎立刻就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小南的難過和媽媽的難過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小南的難過是在為他難過,但他清楚地知道,媽媽不是在為他難過,不,有可能也有在為他難過,隻不過不全部是,媽媽更多的是在為她自己和爸爸逝去的愛情在難過。
被人珍視的感覺,從來沒有過,像是一場溫柔至極的春雨淋在身上,他濕透了,卻高興極了。
“沒……沒有不要和你玩,我隻是,”佑茗的臉都慢慢地紅了起來,他雙手在肚子前麵絞在一起,聲若蚊蠅,“我覺得你太好了。”
賞南眨眨眼睛,他眼睛不太自在地看向彆處,又看回來,真是好單純的一隻小章魚啊,單純得有些令人心疼。
“佑茗,我覺得你也很好,我們都是一樣的好。”賞南主動伸手,牽住佑茗的手,佑茗的手很涼,可能因為他是水生動物的原因,皮膚也很滑很軟,像是沒有骨頭在裡頭支撐一般,碰著感覺不太像人類的手。
賞南後背微微起了一片毛,但他沒表現出來,笑得還更燦爛了。
區區章魚。
[14:幼年期,兩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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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有財眼睛血紅地盯著電視,電視修好了,就是中間有很長的一條裂紋,極具存在感,但不管電視能不能看,都輪不上佑茗看。
電視裡正播放著雙色球的開獎,佑有財最近迷上了買彩票,低投資高回報,他把人生翻盤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了彩票上。
聽見開門的聲音,佑有財難得分了點注意力給門口的方向,他陰陽怪氣的,“喲,舍得回來了?”
佑茗“嗯”了聲,然後就彎下腰換鞋子。
佑有財的聲音再次響起,“我還以為你要去給彆人家當兒子了,你媽是個賤貨,你也是,整天追在彆人屁股後麵跑,讓彆人施舍你一口飯吃,生怕彆人不知道你是個飯桶?”
“你以為隔壁家是真對你好,他們就是自己過得太好,想讓彆人也看見他們過得好,故意叫你過去看看他們過得有多好,也就你個蠢貨搖著尾巴湊上去。”佑有財粗聲粗氣地把隔壁一家人貶低得豬狗不如。
佑茗抿了抿唇瓣,他手指自然地垂下,他輕聲道:“張阿姨對我很好,給我糖果,給我買早餐,給我做小龍蝦,小南也對我很好,他和我做朋友,爸爸,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他們了。”
這是佑茗頭一次幫外人說話,因為這已經不是佑有財對彆人惡言相向,他嫉恨一切過得比他好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少,而他,早已經看不慣隔壁一家許久——一牆之隔,生活卻天差地彆,怎能讓人不恨?
他以前也會幫媽媽說話,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幫過媽媽多少次了。
他抱著傷痕累累的媽媽說,“媽媽,我們逃跑吧,去一個爸爸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媽媽你那麼厲害,我們可以靠自己生活下去。”
可是媽媽卻說:“你爸爸不會做飯洗衣服,他離不開我。”
一個空啤酒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徑直砸往佑茗所站的位置,佑茗不知道是來不及躲避還是根本就沒想躲避,啤酒瓶直接砸在了他的額頭上。
“砰”的一聲悶響,啤酒瓶又跟著落在地上,在地上滾了一段。
佑茗額頭上很快鼓起了一個大包,他用手指摸了摸,眼神幽深。
聽見動靜的李蔓清從臥室中著急忙慌地跑出來,一眼就看見了佑茗額頭上的大包和他腳下的啤酒瓶,她驚呼,“這是怎麼了啊?這是怎麼了啊?”
佑茗目光平靜地看著李蔓清,“媽媽心知肚明,媽媽為什麼要明知故問?”
李蔓清嘴唇顫抖了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媽媽,我想上幼兒園,”佑茗耷拉下眼皮,“小南要去上幼兒園了。”
他話音剛落,佑有財朝他大吼起來,“幼兒園?上什麼幼兒園?到時候直接去讀一年級是一樣的,小南要去幼兒園你也去,那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你也想吃,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既然當了我這個窮鬼的兒子,就要認命,彆整天想著過那些奢侈生活。”佑有財這次沒有打人,因為他此刻的心情看起來居然還不錯,他喝了口啤酒,他很享受拿捏人的感覺。
許多男性都是如此,如果他們在職場風生水起,他們惡劣的本性尚且會受到遮掩,可一旦在外處處碰壁,那麼他們就隻能在家庭找尋身為男性該有的尊嚴。
佑茗抬眼看向李蔓清,“媽媽,我想去幼兒園。”
李蔓清站在佑茗和佑有財之間,她心裡像是被一大鍋翻滾的粥占據,熬煮得她渾身冒熱汗,過了半天,她彎下腰,攬住佑茗的肩膀,“小茗,媽媽明天帶你去看幾家幼兒園,選一家價位合適,你也喜歡的,好不好?”
她甚至都還沒說完,佑有財就大聲吼了起來,“李蔓清你找死是不是?!”
李蔓清推著佑茗回房間,一邊走一邊說:“不管怎樣,學還是要上的,竟然要讓彆人提醒我才知道送你去上學,媽媽真是個不稱職的媽媽。”
關上門,已經大步走到她身後的佑有財翻過她的身體就甩了她一耳光,“賤人,你竟然敢不聽我的話?!”
佑茗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著外麵的摔打哭求聲,麻木地閉上眼睛,過了會兒,他聽見自己的牆被人敲了幾下。
本來不該聽見的,這房子隔音不好,可也沒那麼那麼不好。
歸根到底是因為佑茗在床上開了個洞,敲敲洞口,聲音就會傳到他的房間。
動物的感受力和聽力都遠超人類,佑茗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聽得見,可他就是聽見了,他聽見賞南小聲在問自己,“佑茗,你爸爸又在打你媽媽嗎?”
“佑茗,你可要好好保護自己呀,如果你爸爸打你的話,你一定要反抗,要逃跑。”
這樣小的音量,小南一定是自言自語吧,但不管是不是自言自語,小南這些話都是說給他聽的。
一瞬間,身後的摔打和哭求像是變成了婉轉歡快的背景樂,佑有財的拳頭變成了富有節奏性的鼓點,李蔓清的哭泣是拉長的弦樂。
賞南的話的確是說給佑茗聽的,14說人類聽不見他隔著牆小聲說話,但是章魚可以。
說完之後,賞南有些好奇佑茗的反應,他讓14順著牆洞檢索。
14直接透視了整麵牆給賞南看。
牆壁後麵,一隻處於幼年期、體型巨大的黑色章魚趴在牆壁上,它的觸手柔軟地貼附於牆麵,它們像一張不斷蠕動的網,遠離頭顱的部位細,靠近頭顱的部位粗,占據了一整麵牆。
從賞南的視角看上去,這隻明顯很興奮的章魚,像是就趴在他的身體上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