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會讀詩,總覺得不知所雲,也領略不到作家們到底在用一些東西指代什麼東西,哪怕每個字都認識,可連起來,卻晦澀難懂。
“隨便念。”翟青漁說道。
賞南隨便翻開一頁,他聲音不大,語氣緩緩,音色聽起來像掠過林間的微風,哪怕很大聲音說話,都不會令人覺得吵鬨嘈雜,相反,一切生物都不會被他的聲音驚擾到,包括歸屬於昆蟲類彆的蝴蝶。
“而死亡也一統不了天下。
□□的死者一定會
與風中的人西天的月融為一體;
他們的骨頭被剔淨,淨骨又消逝,
臂肘和腳下一定會有星星;
縱然發了瘋,他們一定會清醒,
縱然墜落滄海,他們一定會複起;
縱然情人會失去,愛卻會長存;
而死亡也一統不了天下。”
賞南坐在一個小凳子上,逐字逐句念著,這書很舊,但能看出來未曾被翻閱過,上麵甚至沒有分段,所以賞南的斷句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而來。
他和翟青漁都沐浴在陽光底下,落地窗被照得發光,兩個人的影子也已消失不見。
這算是比較正能量的詩吧,但翟青漁好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再繼續往下念,賞南提高了分貝,還加入了自己的情感。
“而死亡也一統不了天下。
海鷗也許不再在耳邊啼叫,
波濤也不再洶湧地拍打海岸;
花開花落處也許不再有花朵
迎著風雨昂首挺立;
儘管他們發了瘋,僵死如釘,
那些人的頭顱卻穿越雛菊展露;
闖入太陽,直到太陽隕落,
而死亡也一統不了天下。”
賞南念完口渴了,喝了一大杯水,放下杯子時,對上翟青漁淡淡的目光,他的眼神顯然沒有被賞南念詩所激勵到。
“青漁哥,你很喜歡讀詩嗎?”賞南合上書,手肘撐在膝蓋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翟青漁。
“談不上喜歡,”翟青漁拉開桌子的抽屜,看了眼滿滿一抽屜的藍色蝴蝶屍體,又緩緩將抽屜合上,“打發時間而已。”
賞南眼神閃了閃,把自己眼裡的憐憫藏住了,翟青漁太敏感了,動物係怪物的天賦就在這裡,多微妙的變化,它們都可以第一時間察覺。
“小南?”翟青漁操作著輪椅,慢慢移動到了賞南的旁邊。
賞南立刻直起了背,但小凳子太矮,他看起來就像蹲在翟青漁麵前的,被翟青漁漆黑的眼瞳盯得一動不敢動。
可能也是因為他動不了,可能也是因為他身體裡的蝴蝶。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翟青漁聲音輕輕的,就像蝴蝶翅膀優雅扇動的那幾下,連周圍的空氣都沒有被撥動一分。
他果然察覺到了,賞南心想,但就算自己表麵上沒有露出憐憫的樣子,翟青漁估計也能知道吧。
他和翟青漁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秘密了,或許翟青漁還能隱藏,但賞南是隱藏不了了。
於是,賞南隻能老老實實地回答翟青漁,“有一點,青明以前說你很厲害,所以我覺得很可惜。”被自己的生身父母親手毀掉人生,成為家族的墊腳石,又因為恨意產生的黑化值而永遠無法真正死去,而父母瘋狂的補償又令他無法純粹地去恨,翟青漁折磨消耗的都是他自己,所以死去的藍色蝴蝶越來越多,等堆積到黑化值滿值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會被它們的屍體掩埋得不見天日吧。
賞南回答得實誠,反而令翟青漁忍不住失笑,“沒什麼好可惜,你也不用為我感到可惜。”
賞南啞然,“為什麼?”
“你經常因為彆人的人生而暗自神傷?”翟青漁反問賞南。
賞南搖搖頭,“目前為止,我隻為青漁哥的人生暗自神傷過。”
翟青漁漆黑的眼底滑過一抹煥麗的藍色,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他臉部溫柔的輪廓線條顯得更加溫柔,“我不太相信。”
這麼容易為彆人的苦難感到動容,可苦難滿大街都是,隨處可見,這份善良和惋惜又怎麼可能獨屬於他?
賞南抱著書,抬起眼,一臉真誠,“我認真的啊,因為我第一眼見到青漁哥的時候,就覺得你和彆人都不一樣。”
翟青漁這樣的人,被推進過地獄後一直身處於地獄的人,對人幾乎沒有任何好感,也不會相信他們所說的話,哪怕是他們的毒誓,都無法令翟青漁信服。
更何況他是動物,還是陰鬱又高度敏感的蝴蝶,賞南知道,自己的每個字,翟青漁肯定都會用它的觸角一一剖析辯證,探出真假,而就算是真的,翟青漁也不一定會接受他的主動靠近。
沒辦法,誰讓蝴蝶是一種稍微被驚擾就會振翅飛走的生物呢,而且還是受過傷的蝴蝶。
“青明說你沒出車禍以前,非常優秀,但你的優秀又不是靠你的雙腿換來的,嗯,所以我覺得你現在也很好,能不能站起來,無所謂的。”賞南看著翟青漁地眼睛,看著陽光在他眼中融化,認真說道。
可賞南手心中已經冒出了汗,如果翟青漁發自內心不接受他的話,這些話,估計隻會讓翟青漁反感。
良久之後,翟青漁抬起手,蒼白的五指按在了賞南的頭頂,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