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說自己是標本嗎?
賞南手裡拿著蘋果核,“丟在哪裡?”他看了一圈兒,沒有看見裝垃圾的容器, 翟青漁的房間雖然有不少鮮花做點綴,但看著還是冷清空曠,還有些逼仄, 像繭。
翟青漁沒回答,從賞南手中拿走了蘋果核,隨手放在了工作台上, “等會會有人來收。”
怪怪的, 一個蘋果核那麼正經地被放在桌子上,光影落在側麵,和旁邊煥麗的藍色蝴蝶們一對比, 突兀又奇妙。
那被光線切割成藍色光斑的光影投射到翟青漁臉上, 夜色漸濃, 他以一種閒聊的姿態麵對著賞南,“聊聊吧, 我還不是很了解你。”
“?”賞南伏在膝蓋上, “不了解還喜歡我?”
“那你的意思是,了解後決定要不要喜歡更加合適?”翟青漁垂著眼,身體的一半背著光, 一半陷進光裡,至明至暗兩種氣氛都非常適合他。
這個問題……問得賞南腦子空白了幾秒鐘,權衡利弊是理性的人通常會比較中意的一種擇偶方式, 荷爾蒙那是感性,是衝動,但隻要沒逃離生物圈, 誰也無法做到真正的機械化的理性。
“不覺得,”賞南搖搖頭,“喜歡的前提應該是人類作為生物的一種對心儀的對象產生最古老原始的衝動,如果沒有的話,了解了也沒什麼意思。”
翟青漁挑了挑眉,還是挺機靈的,賞南給他的感覺總是在聰明和遲鈍之間切換,他的聰明也不是小孩式聰明。
他的遲鈍可能隻是因為他無所謂,所以連腦子都懶得動,他從沒流露出對翟青漁雙腿的嫌棄與歧視,空靈純淨得像是青樰山山神贈送給翟青漁的禮物。
“我今年二十歲,專業是園藝,還沒想好要不要繼續深造,我父母就是普通的上班族,目前是首都本地戶口,是我祖父那輩遷過去的,其實我家祖上也是南方人……沒了,就這些,”賞南見翟青漁聽得認真,“青漁哥,你呢?”
“你也要向我介紹你自己嗎?”賞南顯得極其正式。
翟青漁沒有像賞南這樣直接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剖乾淨,“你想知道什麼,可以直接問。”
賞南沒想到翟青漁會讓自己提問,那他問題可就多了,不過都是一些沒辦法問出口的。
他撿了幾個普通情侶都會好奇的問題打算問翟青漁,“你比青明……”
“翟青明。”翟青漁柔和的聲音打斷了賞南,他眸光不是柔和的。
“好吧,翟青明翟青明,”賞南感受到了迎麵撲來的占有欲,那一瞬間,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湧遍全身,他搓了搓臉,讓自己清醒點彆被蝴蝶帶跑了思緒,“我剛剛想說,你比翟青明大三歲,那你就是二十三歲,你在這之前,談過戀愛嗎?”
問題一問出口,賞南就意識到,這好像是一個白癡才會問的問題。
因為翟青漁初中就開始坐輪椅,接著就一直住在青樰山養病,他哪來的戀愛可談?
“你覺得呢?”
翟青漁的回答在賞南的意料之中。
“那就是沒有,”賞南自己給自己找了台階下,“那麼下一個,如果以後你的腿好起來了,你想做什麼?”
“隨便做點什麼吧,開花店或者開書店……或者你希望我從事什麼?”
“我希望你開心。”賞南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沒有什麼比翟青漁開心更重要的事情了,大規模的蝴蝶自殺事件不能再出現第二次了。
翟青漁沒有說話,光影之下,他隱秘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結上下滑動得不甚明顯,“我開心,對你而言很重要?”
“如果我不喜歡你的話,不重要,但我喜歡,那就很重要。”賞南真還就挺喜歡蝴蝶的,也是真為他感到不平。
憐憫是最可怕的情感之一,它比單純的愛還要可怕得多,愛是伴隨著索取的,可憐憫卻沒有。憐憫會因為憐憫對方從而把自己交付得乾乾淨淨,哪怕最後是農夫與蛇的下場,被咬傷從而導致中毒的人也隻會歎息一聲,都是因為它太可憐了啊。
賞南從一開始就會注意拿捏這種情緒的分寸感,他麵臨的畢竟也不是普通的人類,而是怪物,他沒有讓自己在怪物世界隕落的打算。
翟青漁的手掌貼在了賞南的頭上,賞南柔軟的發絲從他指縫之中戳出幾縷來,翟青漁的手掌慢慢往下滑,直至掌住了賞南的後腦勺。
被猛地帶向前,摔在翟青漁膝蓋上麵時,賞南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蝴蝶振翅無聲,翟青漁的動作也同樣悄無聲息。
“青漁哥……”賞南凝固的表情很快變成小心翼翼的討好,他不太能摸得定翟青漁,翟青漁的溫柔不是表象,他是真的溫柔,可也是真的陰暗。
賞南手指撐在地毯上想爬起來,他幾根手指都用了勁,卻沒有撼動後腦勺的手掌分毫,衣服單薄,他分明感覺到了,他身後不止翟青漁的那一隻手。
衣服上,好像有東西,不是,是貼在了他的脊背上麵,柔軟而又富有力度,不止一個。
他不敢回頭看,迫於體位問題,隻能仰頭去看翟青漁,翟青漁深藍的眼睛正溫柔地注視著自己,已經不知道注視多久了。
[14:我給你切一下視角。]
賞南有預感這視角看見的東西不會正常到哪裡去,但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拒絕,腦海裡就出現了14切換給自己看的場景。
他身後的燈光比其他地方的光線要暗許多許多,像是蓄積著一團團黑霧,而這昏暗中,數隻昆蟲類才會有的黑色長足從其中伸出來,不容置喙地按在了地毯中央那個少年的後背上麵。
蝴蝶的足有六隻,環抱形,賞南自己看不見,可從14提供的場景中可以見得,它們看起來確實像從後摟住了賞南。
實則,它們是禁錮住了賞南,讓賞南伏在翟青漁的膝蓋上麵,無法動彈半分。
這也是賞南現在體會到的感受。
翟青漁冰涼的吻落在唇上時,賞南絲毫沒有感到意外,他甚至還主動微微張開嘴,接納了翟青漁。
房間的光線和空氣同時變得炙熱粘稠,像是能把人燒成一把灰的岩漿。
賞南後背被那些抱足按得有些疼,這樣的蝴蝶不是飛在花叢中仙氣飄飄的蝴蝶,它的足彎起來像鐮刀,如若不疼惜賞南的話,直接從後背捅到胸膛來一個對穿也輕而易舉。
他似乎看見了翟青漁的翅膀,影影綽綽的輪廓,像是沒有實質性存在,像在緩緩流動的帶了顏色的薄霧,每扇動一下,那些霧就又要散去一部分,然後繼續緩緩聚攏。
那對翅膀幾乎能將他和翟青漁自身一起包裹在內,然後可以為所欲為做任何它想做的事情。
“嘔——”賞南猛地推開翟青漁,求生欲望讓他力量爆發,他扶著翟青漁的小腿,伏在地毯上乾嘔了幾聲,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口器……是口器,翟青漁把口器伸進了他的喉嚨裡……
“嘔——”完全是無法自控的反射性的乾嘔,他覺得自己要是不推開翟青漁,翟青漁的口器就不僅僅隻是到喉嚨那麼簡單。
這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終於消失,賞南被翟青漁握著手腕拉起來,翟青漁人畜無害的溫柔勁兒始終存在,“下次我會注意一點。”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翟青漁抽了幾張紙巾,擦掉賞南鼻尖和額頭的汗水。
“那個……那個,算了,沒什麼。”賞南聲音嘶啞,他覺得有一部分是因為口器的緣故,現在還不是攤牌的時候,賞南想。
“剛剛嘴裡,感覺有點怪怪的。”賞南露出無辜茫然的神情說道。
翟青漁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因為你從來沒接過吻吧,接吻都是這樣的。”
賞南:“……”
[14:它敢這麼說,是因為它覺得你以後不會再有和彆人接吻的機會了,你又沒經驗,就隨它編咯。]
衛傑在外麵敲門,他要找賞南玩。
翟青漁給賞南整理了發型和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吧。”
在賞南離開翟青漁的房間之後,沒多久,幾隻拳頭大小的藍色蝴蝶從翟青漁的身體裡冒出來,它們輕盈地扇動著翅膀,也輕盈地落在了那隻已經開始氧化變黑的蘋果核上麵。
待它們吃飽喝足之後,翟青漁眉目溫潤,乾淨利落地剪下了自己需要的幾片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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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還是夏季,尤其是在南方,秋天來得非常晚,當然也特彆短。
一場雨過去,溫度沒有絲毫的降低,反而還有升高的跡象。
賞南把翟青漁的衣服換下來,給洗衣房的阿姨們,重新換上了自己的T恤和薄長褲。
“賞南,你傷好了吧,我們一起出去玩兒吧,你來芸城都還沒開始玩兒,”天氣晴朗的早晨,用早餐時,衛傑剝著清蒸出來的蝦,“我們去看大瀑布!!!”
衛傑一開口,翟青明也連連附和,“你傷應該都好了,我看你臉上都已經掉痂了。”
“前兩天下雨,那瀑布這會兒水肯定特大,等重新熱起來,估計隻能看景區的水龍頭了。”翟青明故意這麼說。
他邀請賞南和衛傑來自家玩兒,目的就是為了和賞南能多相處,結果賞南從山上摔了下去,這段時間淨呆在家裡,哪裡都沒去成。
賞南看了眼翟青漁,後者抬起眼,對自己笑了笑,“看我做什麼?”
明知故問。
“太熱了,我不想出去。”賞南故作煩躁怕熱的樣子,好像一聽見出去,連飯都吃不下了。
“不熱啊,我們現在出發哪兒熱了,等會中午才熱呢,而且我們是開車過去,車裡有空調,等到了山上說不定還覺得冷,晚上可以在山上的酒店住,爽翻天了!”翟青明還沒跟賞南一起在外麵過過夜呢。
賞南表現出不想去的樣子。
他索性擺頭,“青漁哥,你去嗎?”
翟青明表情一凝,“你問我哥去不去乾嘛?他坐一輪椅怎麼去?”
翟青漁毫不介意翟青明的直來直去,他還附和對方,“是啊,你們自己去玩兒就行了,我出行不便。”
連衛傑也讓賞南一起去,“誰跑來旅遊是為了天天在家睡大覺啊?”
可青樰山呆著真的很舒心,空氣清新乾淨,空氣濕度也高,不像山底下乾燥悶熱,更重要的是,青樰山有翟青漁。
不過再怎麼拒絕,衛傑和翟青明都不依不饒,賞南隻得點頭,要不是還有衛傑同路,他還真不一定會和翟青明單獨跑出去,翟青漁真的說不定會把自己活撕了,不然就把翟青明活撕了。
賞南終於點頭了,翟青明跳起來歡呼一聲,高興寫在臉上,他推著賞南,“那你趕緊上樓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就出發。”
賞南一臉的難色。
他去看了一眼翟青漁,發現翟青漁根本就沒看自己和翟青明,他簡直都想直接和翟青明攤牌說明自己和翟青漁的關係,可翟青漁分明不想告訴翟青明。
“等一下,我吃完最後幾口。”賞南握緊筷子,無奈地回應著翟青明的催促。
瀑布離青樰山並不遠,開車兩個多小時就能到,就算住上兩個晚上,也用不著帶特彆多的東西,酒店一般都會有準備。
簡單地給書包裡塞了點東西,賞南拎著書包悄悄跑去了翟青漁的房間。
“進來。”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翟青漁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的不悅,賞南還是覺得心尖一抖。
如果還有其他的任務世界的話,賞南希望這類的感情線可以簡單一點,哪怕是強取豪奪他都能接受,翟青漁實在是太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