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淑眼含熱淚,點點頭,“師母知道,師母都知道,師母隻要阿暄活著。”
陳懸打開了車門。
賞南從車上下來,他背著書包,有點緊張,下意識去看陳懸,陳懸拍了拍他的肩膀。
“媽,爸。”賞南喊了人,更加不自在了。
付東餘和衛淑的身形都僵硬在了原地,說是石化也不為過,他們看著眼前陌生的少年,可以說無一處和阿暄相似,拚儘全力,他們都在這個少年身上或者臉上,找不出阿暄的痕跡。
可他又叫了他們。
衛淑有些頭暈,她扶著腦袋往後退了兩步,被付東餘扶住,付東餘隻能低聲問陳懸,“陳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和阿暄一點都不一樣啊?”
付東餘蒼老的臉上全是焦急與震驚,他有些不太能接受。
陳懸微微笑著,“就是您看見的這樣,阿暄的身體已經腐壞了,已經無法使用,這是我給阿暄另外捏的身體,您覺得陌生是正常的,因為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阿暄,他現在叫賞南。”
“賞南?”付東餘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笑得頗為勉強,“可他如果是阿暄,怎麼能改名字呢?”
“老師,阿暄不想再被叫做付暄,他覺得那幾年他很痛苦。”陳懸不炸眼睛,一點都沒有撒謊的緊張,“老師,請您也尊重他自己的選擇吧。”
陳懸說得很認真,又有著跟付暄一模一樣的臉,付東餘和衛淑不得不相信。
可眼前的少年實在是太陌生,客客氣氣的疏離感,給他們的感覺甚至還不如和陳懸親近。
但陳懸怎麼會騙他們呢,陳懸說自己是阿暄養大的小怪物,會代替阿暄照顧他們,現在阿暄也回來了,他們應該高興才對。
隻是他們內心沒辦法這麼快接受這個麵容氣質甚至連說話方式都和阿暄不同的陌生少年。
但隻要一想到他身體裡是阿暄,付東餘和衛淑又覺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不管阿暄變成了什麼樣子,都是他們的孩子,這不就是他們這些年反思的結果嗎?
如果隻是因為外表變了,就不再接受他,那他們和以前有什麼區彆?
賞南不知道這對父母的心路曆程,他看著衛淑忙前忙後地做飯,連等水開的間門隙都要跑來看看他,和他說說話,付東餘也是,一直坐在他旁邊,給他介紹著電視節目,說這已經是什麼年月了,說現在什麼明星最火。
看著小心翼翼的付東餘,這老師大概是強勢了一輩子,教書育人上從無差錯,卻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不知道付暄已經死得乾淨得不能再乾淨,他隻知道這是他最後的補償機會。
心頭一陣酸意彌漫上來。
但肯定不是他的心發酸,因為他對付東餘和衛淑沒什麼感情,是陳懸的。
這心臟現在還沒有徹底屬於賞南,它還沒有完全摒棄以往的感受到過的感情。
賞南偷偷看了一眼在剝鬆子的陳懸,後者垂著眼,專心致誌,表情沒什麼起伏,一點都看不出來心酸或者悲傷之意。
察覺到賞南的目光,陳懸抬起頭來,他把手裡剝好的鬆子放到賞南的手心,“吃吧。”
付東餘雙手按在膝蓋上,搓了幾下,小心地說著,“陳懸,你去廚房幫你師母打打下手,我和阿暄……阿南說說話。”他叫著阿暄,想到阿暄已經不再喜歡這個名字,又忙改口。
陳懸頓了頓,看了眼賞南,他站起來,“好。”
應該是為了支開他,想跟賞南說說話。
陳懸走後,客廳裡沒了剝鬆子的聲音,隻剩下了電視劇裡人物的對話聲。
看著如今的付暄,付東餘莫名有些緊張,可更多的卻是愧疚,付暄在病床上被折磨這麼多年,如今醒了,已經是另外一副麵孔,他歎了口氣,低下頭來,“阿南啊,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和你媽,當年我和你媽把你折騰得不成人樣,你後來都沒睡過什麼好覺,你出了車禍,身體都散架了,要不是陳懸,我和你媽真是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他老淚縱橫,抓緊了賞南的手,彎著背,“是我跟你媽對不起你,我們也不指望你以後對我們多孝順,隻要你自己高興,不管喜歡什麼人,我們都不再插手了。”
看著如今的“付暄”,付東餘感受到了第二次巨大的恐懼與悲傷,第一次是驟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付暄出了車禍。
第二次就是現在。
付暄十來歲的時候,被逼著做他不喜歡的事情,不管再不樂意,他看著自己和衛淑的眼神還有情緒和情感,他們之間門還有著親情聯係。
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他對父母的親近感到不自在,他在家裡表現出拘謹,他的眼神陌生,他已經徹底改變了。
付東餘知道,如果他和衛淑仍舊和之前一樣,那可能就連付暄的這最後一絲殘存,也會很快離開他們。
賞南看著付東餘臉上的淚痕,他想了想,傾身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都過去了,您……也彆太難過。”他差點脫口而出您不用道歉,但他不是付暄,需要不需要道歉,他沒資格置喙。
付東餘點著頭,仍舊是傷心。
也有後悔,後悔當年對付暄的折騰,將付暄給折騰得半死不活。
與客廳一牆之隔的餐廳,很薄的一麵牆,隻是為了隔開客廳與餐廳,所以付東餘說的話,陳懸都聽見了。
他垂著眼,沒什麼表情。
也沒有為此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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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著飯,已經快吃完了,衛淑便提前放下了筷子,她看著坐在對麵的“付暄”,低聲問道:“阿南,你今天回來了還走嗎?要不要直接就在家裡住下,房間門我們都收拾好了,還是你之前住的那一間門,什麼東西都是新的。”
她眼神中的希冀迎麵撲來,但賞南完全能招架得住,他慢慢放下碗筷,搖了搖頭,“我還是去陳懸那裡住,他在市中心,那邊比較有趣。”
付東餘附和著衛淑的話,“是啊,不管怎樣還是要住家裡,你要是喜歡市區,家裡在市區也有房子,你就住在自己家裡,也方便些,好好休息幾個月。”
“……”這本性估計是真的很難改,剛剛才道歉。
賞南的沉默讓付東餘很快反應了過來,他忙擺著手,重新說道:“就住陳懸那裡,你現在身體不好,和陳懸住在一起,他也能照顧照顧你,和陳懸在一起,爸媽放心。”
衛淑也不再勸賞南留下了,她摸著眼角的眼淚,卷著圍裙站起來,“菜園子裡不少菜,我給你們摘一些,你們帶走去吃。”
七八年未曾坐在一起吃過飯的兒子,變得陌生,變得有距離感,變得不再親密,也不再接受父母的靠近,換位想想,其實也挺可憐的。
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付暄還在作為人類的情況下存活著的前提下,付暄已經死了,現在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和他有關的,隻有陳懸。
衛淑搬出了許多東西,蔬菜啊自己釣的小龍蝦啊還有幾壇泡菜,在看見付東餘牽著後院裡的一隻咩咩叫的羊過來的時候,陳懸站起來,“老師,您給我這麼頭羊,我牽過去都沒地方養。”
那隻羊很配合的咩咩叫,拆了付東餘的台。
付東餘有些尷尬,“那就殺了再帶走……”說著,他就要把羊牽去院子裡,準備開宰。
賞南看著付東餘吃力地拽著繩子的枯槁背影,叫住對方,“爸,不用了,下個星期我們還要來的。”
還是兒子說話比較管用,哪怕看起來跟付暄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兩個老人這次送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遠,一直跟著車後麵走。
賞南回頭看了半天,車拐彎之後,看不見了,他才收回目光,歎了口氣。
陳懸漫不經心打著方向盤,“阿南,你覺得他們很可憐嗎?”
“現在這麼看,有一點。”賞南老老實實說道。
陳懸笑了聲,他勾起來唇角,笑意略帶諷刺,可也有些彆的情緒,“幸好你不是他們兒子,不然你一定死得比我還要早。”
“……說就說,乾嘛人身攻擊。”賞南翻了個白眼。
“沒人身攻擊你,”陳懸眯起眼睛笑起來,“就是覺得,娃娃做人類,果真不行。”
賞南:“???”這是什麼話,他本來就是人類,怎麼還做人類不行?
他臉上的疑惑令陳懸感到好笑,陳懸索性停了車,趴在方向盤上笑起來。
賞南覺得很迷惑。
也就瞬間門的事情,在賞南感到迷惑的時候,本來在副駕駛的人忽然伸手一把將他抓了過去。
那股巨大的力,他不僅沒反應過來,也完全無法掙脫。
他被抓到了陳懸腿上跨坐著。
陳懸捧著他的臉,細細看了會兒,突然伸手用力把他抱住,他臉埋進賞南的脖頸,深深吸了一口,“阿南,你真的好可愛。”
“真想把你縫進我的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