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嬸剝了兩瓣大蒜放到國叔麵前,她歎了口氣,說:“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監控早就停用了,每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安平是在自家院子外麵的草坪上被發現的,若是有人或者有野獸襲擊她,那也應該有聲音發出才對,可昨天晚上,我們分明什麼都沒聽見,這也太怪異了。”
“不過估計之後警察可能還會聯係我們,安平媽媽可憐喲,就這麼一個女兒,前夫又已經再娶了,老媽也這麼大年紀,她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得下去?”同為女人,國深深地體會到了安平媽媽現在的痛楚和無助。
賞南埋頭吃著麵條,他不再去想安平的事情,深想隻會更為對方感到心痛和遺憾,哪怕毫無關係,哪怕甚至可以算根本不認識。
但他從來都做不到完全無視一條生命的離去。
否則,他也不會在這裡坐著和陳懸一起吃早餐了。
陳懸將碗裡的幾片牛肉都夾到了賞南碗裡,他自己就吃了一碗素麵。
國叔一瓣大蒜一口麵,對陳懸這種行為表示非常不讚同,“你都給他,你自己不吃,回頭把他嘴養刁咯。”
“阿南在長身體。”陳懸不為所動。
“你自己就不用長身體了?”國叔說,“在我們眼裡,都是小孩子。”
賞南知道陳懸不需要吃很多東西,不管吃什麼,對他來說,區彆都不大。
所以他就安安心心地全收下啦,隻不過因為心情實在是算不上好,他的麵條隻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進了陳懸的肚子。
劉睿涵坐在賞南的旁邊,對賞南笑了笑,“陳懸對你也太好了。”
麵對劉睿涵的打趣,賞南隻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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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這裡時,安平媽媽送了一大把券,又拎了好幾袋子土特產和許多小吃,她眼睛已經哭腫了,說話時,聲音也明顯嘶啞得不行。
“這些你們都帶走吧,看你們開這麼幾輛車,肯定是要自駕往西去,多帶點吃的路上吃,我和小平外婆退掉了前麵預定的客人,要專心準備小平的葬禮,這些東西放著我們也吃不完,”她溫柔地說著,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溫柔又強大的母性力量,“祝你們一路平安。”
賞南的鼻子莫名有點發酸,他上身探出車窗,輕輕抱了抱安平媽媽。
“您要注意身體。”
除了賞南,其他人的觸動並不是很大,畢竟也就昨天說過幾句話,完全不熟,最多的隻有幾分感慨生命是如此脆弱短暫。
由此,聯想到自己身上,深覺要更加珍惜時光珍惜身邊人。
車駛出後院院落,他們默契地都沒有往大瀑布的方向行駛,他們甚至想要快快地離開下雨溪市。
半路上,賞南餓了,拆了一盒餅乾,是剛剛安平媽媽送的,上麵有蔓越莓的果乾,酸甜解膩,他低頭吃著,一言不發。
“很難過?”陳懸的聲音忽然在車內響起。
賞南嚼著餅乾,聽見陳懸說話,他抬起頭,看著前麵空無一人卻筆直寬闊的公路,車速很快,若不關上車窗,那風聲一定可以蓋過他和陳懸說話的音量。
日頭正盛,兩邊綠植明顯減少,出現了不少裸、、、露在外的石林與山峰,風卷起地麵的砂礫,一陣接著一陣,像是日光化為實質,灑下來的細碎金箔。
“還好,隻是有些感慨。”賞南將車窗放下來,隻放到一半,他便立刻感受到了越野極速行駛時帶起來的風,以及風帶來的細軟沙子。
這裡還算好,還是有植被的,再跑個三四天,不算上中間的休息時間,車隊應該就能進入千裡紅沙漠了。
千裡紅沙漠是國內麵積最最廣闊的沙漠,也是最危險的一個,晝夜溫差最為極端,卻也是離天際非常近的地方,在夜晚時,給人伸手就能碰見銀河的錯覺。
隻不過現在他們還沒有到千裡紅,還在路上。
車速在賞南發呆的時候,慢了下來,最後陳懸打了下方向盤,車停到了路邊。
陳懸拍了拍賞南的臉,“下車。”他解開自己身上的安全帶,先賞南一步下了車。
賞南遲疑了幾秒鐘,放下餅乾盒,也跟著下車,繞過車頭,站到了陳懸旁邊。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平坦地,看不見儘頭似的,那些尖銳的石柱,在如此無邊無際的平野中,看起來不值一提。
筆直的公路,一路延伸,也沒有儘頭,可卻能看見遠處被風卷起來的黃沙。
賞南額前的碎發被吹拂起來,陳懸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阿南,你很害怕死亡?”
“怕,”賞南果斷回答道,“任何人的死亡,我都害怕。”
死亡代表著結束,而新的開始,和已經被結束的那個人毫無關係。
死亡具有強大的力量,它能將一切事物抹消得一乾二淨,於是那個詞出現了:死者為大。
隻要死了,一切都可以被原諒被理解。
“我問的是,你害怕你自己死亡嗎?”
賞南順手揣進了風衣的兜裡,他緩慢地搖了搖頭,“我不害怕我自己死亡。”
“那你為彆人的死亡這麼難過,為什麼?”陳懸好奇道。
“不是難過,”賞南辯解道,“這是我作為一個人的正常反應,我對同類的憐憫,哥,換成是你,我肯定會和你一起死。”
陳懸本意是想安慰阿南,他也不喜歡看見一個陌生人來影響阿南的心緒,他內裡空洞,七情六欲和他無緣。
“可惜你無法如願,你肯定會死在我前麵。”陳懸說完以後,微微歪了下頭,他胸腔某個地方,傳來一陣差點讓他彎下腰的劇痛,令人難以忍受。
按理來說,他不應該感受到疼痛,因為它根本就不具備心痛的條件。
[14:黑化值-10,愛意值30。]
陳懸比懵懂的阿南要明白,死亡不是讓他產生疼痛的根本原因,愛才是。
“那就祝我哥長命百歲好了!”賞南笑眼彎彎,一點都不介懷自己和陳懸壽命上的差距。
“你們怎麼停下不開了?”塞林駕駛著他那輛寶藍色的越野駛了回來,他腦袋伸出車窗又收了回去,很快,他下了車,風很大,他頭發立刻被吹得亂七八糟,“拍照嗎?”
賞南搖搖頭,“不是拍照,我在和我哥思考人生。”
塞林嘁了聲,他遞了遞手機,“我是問你要不要拍照?”
他說完以後,眼睛掃視眼前景色一圈,“不拍照可惜了。”
陳懸還沒拍過照,他指指賞南,對塞林露出有史以來第一個微笑,“可以幫我和阿南拍一張合照嗎?”
”我幫你們拍,你們幫我拍。“塞林是個冷臉酷哥,他答應了陳懸的要求。
荒無人煙的大道上。
陳懸有了和賞南的合照之後就沒有繼續拍了,他在旁邊將合照和賞南的單人照片換成了所有社交軟件的頭像以及背景圖,連手機屏幕也做了更換。
賞南和塞林年齡相仿,他們兩人拍得很起勁,塞林本身就是一個追趕潮流的青年,連拍照姿勢都能連續一百個不重樣,賞南的姿勢全是他在旁邊指導。
一輪下來,塞林的話比之前多了不少,但他隻跟賞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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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車重新啟程後,直到晚上十點多,路上都沒見到過哪怕一個人。
荒涼寂靜得令人害怕,但隻要抬頭,就能看見星空——雖然沒幾顆星星就是了。
一行人打著語音電話。
激烈討論著今天晚上何去何從。
李彩碧一邊開著車一邊大聲說道:“我看了地圖,距離我們最近的一個村子,還要開兩個小時,我餓得胃疼。”
“我是出來旅行的,不是出來受罪的。”塞林漠然說道。
但如果國叔國嬸不停,他們就沒人做飯,做菜用的裝備和食材都在他們車上。
阿娜的聲音柔柔地響起,她安撫著大家,“今晚就先找個地方紮帳篷將就一下吧,明天我們再去下一個地方,我查了一下,阿彩說的那個村子,有外地沒有的筍和鴨子品種呢。”
她話一出,本來毛躁的李彩碧和塞林都平複了不少。
國嬸也附和,“那就在前麵,前麵那裡有路燈。”
車停下時,又睡著的賞南被陳懸叫醒,他一醒,便伸手去抓餅乾吃,好餓。
陳懸站在副駕駛外邊,“下車。”
賞南往嘴裡快速塞了兩塊餅乾,推開門下了車,站在地麵上,風一吹,他整個人登時就打了一個激靈,“好冷。”
他看向陳懸,陳懸正從後備箱裡拎出一個行李袋。
很快,陳懸就從行李袋裡翻出了一件青綠色的毛衣長外套,看著很厚實,顏色鮮亮活潑。
塞林縮著肩膀,踱步過來,“花裡胡哨。”
沒人理他,賞南穿上外套,衣服是燈籠袖,穿上有點大,但視覺效果很好。
“你自己呢?”賞南看向陳懸。
陳懸換上了一件同款式不同顏色的白色加絨衝鋒衣。
“……”
[14:它隻對你精致,它對自己好像挺糙的。]
“哎喲喂,”國嬸突然一聲尖叫,她抱著一隻箱子,是早上安平媽媽塞進車裡的,箱子被她打開了,震驚到她的正是箱子內的東西,“老板還給我們送了一隻走地雞啊,我就說怎麼這麼重,裡邊還有泡沫箱和冰袋,這雞估計也有個四五斤,真的是……”
人多力量大,國嬸抱著那隻雞和今天要用到的其他食材去一邊清洗了,塞林扛了桶之前接滿的自來水過去,其他人則紮帳篷的紮帳篷,鋪地毯的鋪地毯,順便將做飯要用的便攜式燃氣爐都拿出來擺上了。
賞南從車裡拿了幾瓶果汁,擺在毯子中間的小桌子上麵。
“陳懸呢?”他沒看見陳懸。
剛問完,賞南就被閃光燈閃了一下眼睛,他在馬路邊拍照,拍的還是自己。
開了閃光燈以後,照片瞬間便有了焦點,最明亮的那個地方,就是整張照片的中心。
燈光幾乎全都彙聚在拿著一瓶果汁正準備擰瓶蓋的少年臉上,少年沒反應過來,嘴唇微張,眼神茫然,整張臉白得像是在反著光。
陳懸垂下眼,手指滑動著相冊,保持著半分鐘看完一張的頻率,他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在阿南還沒出現之前。
那時候的他是依靠什麼在生活?陳懸居然有些記不清了。
他試圖想象著沒有阿南的生活,他覺得無法承受那樣的人生。
那麼之前沒有阿南的時候呢?
他好像是在,欣賞人類?
雖然他自己也曾是人類,可是皮囊被一次次撕開又縫上,他早就沒有了人類的悲歡和情感,他是個怪物,是一隻傀儡。
它能發現每個人好看的地方,它想要將那些好看的地方摘取下來,用在自己的娃娃們身上,如果有近乎完美的人類,那麼也可以考慮將他的骨頭敲碎將他掏空,做成一具漂亮的娃娃。
它想要擁有一個被自己絕對掌控的世界,長久的克製與壓抑反撲回來,它討厭束縛,卻想要束縛彆人,可人類本就各自有著束縛各自的事物,換成自己,也沒什麼不同。
更何況,將漂亮的人類做成漂亮的娃娃,他們便能永遠保持著青春與美貌,永遠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一個全是漂亮娃娃的世界,多麼美好,多麼令它心馳神往啊。
但如今,那個自己構想的夢幻世界,卻變得有些模糊,也讓它提不起丁點興趣。
將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人類上麵,還不如將時間花在阿南身上。那些時間,用來給阿南做他不愛吃的飯菜,或者用來給阿南做漂亮衣服,哪怕是和阿南待在一塊兒發呆,都比做其他事情來得要有意義得多。
做娃娃很麻煩,尤其是和人類尺寸一樣大的娃娃,人類的身體也很惡心,要完全將內部清理乾淨之後才能開始填充材料,內臟和血水一齊挖出來,最後還要用流水清洗,清洗後晾乾,晾乾後還要刷數種化學藥劑,以便於保存,不易上潮腐爛。
這事情如此惡心又浪費時間,這些時間用來喜歡阿南,明明更好。
並且,它開始期待以後了,它指的是,從現在開始往後的每一秒,都讓它感到很期待。
但必須是有阿南的以後。
荒蕪平野上的風已經休止,四周靜悄悄的,隻有吃飯的那一塊地兒以及路燈下是明亮的,散開的光線將周圍的漆黑驅散。
陳懸站在比較暗的區域,公路邊緣。
眾人以為他還在拍照,沒有去打擾陳懸。
但陳懸的外貌條件實在是太優越了,連眼光頗高的塞林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普通男性無法達到的上下身比例,頭顱形狀完美。
他站在不遠處,看的是他的不遠處,身形筆直,紮起來的頭發落下幾縷,在這樣的環境下,極致的優雅氣質中被平添了幾分落拓不羈。
賞南看不出陳懸在想什麼,陳懸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他真希望陳懸腦袋裡彆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極端暗黑想法,哪怕陳懸自己並不覺得。
賞南想了想,從桌子上又拿了瓶果汁,手掌撐著地麵站了起來,朝陳懸走過去。
陳懸眸子黑沉沉的,像不見天日的深海海溝,平靜漆黑,深不可測。
他在想,等阿南去世了,他就抓兩個身高體型和自己與阿南差不多的人類,把他們做成自己和阿南,讓這兩隻娃娃回演著自己和阿南的一生……
“哥?”阿南的聲音在他跟前響起。
陳懸思緒戛然而止,他目光落在賞南臉上,“做什麼?”
“擰瓶蓋兒,我擰不開。”賞南把果汁遞過去。
“……”陳懸接過果汁,輕輕鬆鬆就幫自己的孩子擰開了果汁瓶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