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低頭打著哈欠,靠在椅子上,又苦熬了兩個小時,終於聽見部長說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可以打卡下班了。
他和聖代最後一個走出會議室,外麵夕陽爛漫,聖代伸手碰了碰賞南的手背,“要不要出去玩?”
“玩什麼?”賞南看了眼西裝革履的聖代,它在公司時幾乎都是以人類外形出現,如果不是因為錄入身份暴露了它的屬性,單憑肉眼,很難看出它其實是機器人。公司裡的人一開始以為聖代也是賞家上層的人下來體驗生活。
沒想到是機器人的首領,同時更加讓人沒想到的是,機器人的首領居然服務於賞家的小公子,這也就算了——機器人權利成立後,所有機器人都可以選擇與原來的使用者斷開連接,也可以選擇繼續連接。
都是首領了,還甘願做人類的仆從嗎?
與聖代一本正經的西裝革履相比,賞南的襯衫扣子都解開了兩顆,領帶揣在口袋裡,與生澀稚嫩的少年期相比,現在的他多了不少成熟與從容。
看賞南的人比看聖代的人要多,人類的情緒比較豐富,對任何人事都可以產生,但聖代冷冰冰的,不那麼吸引人。
“去格鬥場。”
賞南腳步一頓,“格鬥場?”
他都快忘了那個地方了。
金色海洋遊樂場,微金格鬥場。
“去哪兒做什麼?”
聖代抬起手,它手掌朝向一個方向,掌心泛開藍色的光,腳下一條軌道射/出,很快,賞南早上停在停車場靠邊位置的黑色轎車的輪胎左右轉了轉輪胎,它啟動了車輛,讓它沿著軌道自己過來。
上車之後,聖代開著車,才開口說:“機器人權利出現後,所有的機器人都陸陸續續地取消了,相關部門要求他們整頓後在開始營業。”
“然後呢?”賞南打開一包薯片,火腿蔓越莓味道,很好,怪東西。
聖代繼續說:“機器人格鬥場牟取的利益很客觀,不少場主舍不得放棄這塊肥肉,就改變了形式,仍舊以格鬥為吸引顧客,但參與格鬥的機器人可以是自願報名,並且以友好交流為前提,底線是不能將機器人芯片損毀。”
“這規定一出,微金格鬥場的機器人反而更多了,生意也更好了。”
賞南呆呆地看著前方,“無商不奸。”
說完後,他又反應過來,“你帶我過去做什麼?”
“既白在那裡已經蟬聯了一個月的冠軍,我們過去挑戰它。”聖代眸色的光片加深,它曆史數據中一直記錄著,它和主人曾經被既白狠狠揍過,說揍好像都算不上,那時候的它和主人,應該是被玩弄才對。
“大管家?既白?”賞南差點把袋子裡的薯片全給抖了出來,“它怎麼會出現在格鬥場,還是冠軍?它不是還要服務我大哥嗎?”
聖代對係統內機器人的行蹤和數據變化掌控地毫無遺漏,“它自我意識覺醒後,芯片裂開一分為二,它擁有了兩張芯片。”
車在軌道上飛速行駛,賞南的大腦也飛速運轉著,他緩慢道出自己的猜想,“你的意思是,它有兩張芯片,除了原來的既白,又多了一個新的既白,因為一張芯片代表一個機器人生命,是這個意思嗎?”
“嗯,在格鬥場的是既白後分化出來的機器人生命,但它也是既白,它共享既白的一切,我記得這種現象,在人類的世界中被叫做人格分裂。”
賞南:“我們分裂的人格,你們不僅分裂人格,還能分裂個分///身出來。”
“那既白還和原來的一樣厲害嗎?”賞南想,一樣厲害的話,他和聖代不一定能打得過吧。
聖代很淡定,“是原來的三倍厲害。”
車內度過了靜謐的十幾秒鐘,賞南的聲音冷漠地想起,“放我回去。”
.
最後還是來到了微金格鬥場。
天還沒黑下來,遊樂場裡的人不多,但格鬥場的觀眾卻不少,坐滿了觀眾席的三分之二,而大屏幕上滾動播放著今晚即將上場的機器人選手,以及上周的冠軍——既白在一眾奇形怪狀的機器人裡麵,漂亮優雅得像神仙。
賞南將最後幾口薯片都倒進嘴裡,他鼓著腮幫子打量著跟最初時後完全不一樣的格鬥場,之前的格鬥場給人陰森森的感覺,鏽跡斑斑的欄杆,看起來隨時要掉下來的顯示屏,不平坦的比賽場地,散發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味道的觀眾席。
現在就要好多了,看起來應該是重新翻修過,觀眾席每一排之間用玻璃牆隔開,玻璃牆並不是單純的一麵玻璃,上麵不斷滾動著關於機器人選手的基本信息,中間暫停時則全部變成了淺藍色的光屏。
而比賽場地比之前更大,雖然也不平,可卻是請專人設計過,有點類似於高低不一的駝峰。
這是高難度的比賽場地,光屏上一共顯示了二十多種不同的場地,甚至還有刀林劍雨場。
“你報名了?”賞南問道。
聖代點點頭,“報名了,和你的名字一起報上去的,我們兩個一起。”
賞南的臉部肌肉抽了一下,“誰要和你一起?”
“那主人想和誰一起?”聖代目光柔和得像月光,顏色卻格外深沉,“隻有我們共同成為贏家,這場格鬥才算有意義。”
這裡也是賞南和聖代第一次見麵的地方,那時候的聖代剛出廠就被賣掉,因為陸小姐無法激活它,失去耐心之後,它被五百塊錢賣來了這裡。
它那時候的數據庫還乾乾淨淨,目睹這裡的殘忍和冷漠,它吸收得非常之快。
它被微微雅救下來,又看見微微雅的頭顱滾在自己的腳下,機器人的傳感器,讓它們可以共通同類所遭受的苦難和折磨。
賞南想起來那個在vip觀眾席偷偷看自己的陸夏,陸家的人,不知道她如今在何處,他手指動了動,從格鬥場閃閃發亮的顯示屏上移開目光,詢問聖代,“聖代,能讓我看看你出廠後都發生了些什麼嗎?”
聖代的掌心印上賞南的額頭,賞南目光直直地注視著眼前的人,有些失了焦。
聖代的研究和設計是秦老頭兒帶著自己手下的成員和學生,耗費了快七年的精力,才成功生產出一隻Q-l7701,而隻要第一隻機器人投入市場應用,隻有批量生產就不再是問題。
所以不僅是設計和研發,聖代後續的近況他們也有關注。
隻是陸家在意隱私,答應每個月會上傳一份詳情到工業園,在這之前,工作組本想自己先試用這隻機器人,試試看能否激活,但很遺憾的是,早在一開始,他們設計這隻機器人,就已經將這群人設置成為了它設置選項裡的一堆數據,他們無法成為它的主人。
而且,隻有真正的被使用,情感型的機器人才算是真正的被賦予類似於生命一樣的東西。
陸夏天真爛漫,在剛接到Q_l7701的第一周,她欣喜不已,整天都圍著Q-l7701打轉,她將所有男生可能會喜歡的東西都捧到了它的麵前。
“秦老頭說,隻有對你好,讓你感受到愛意,你才能被激活,我才能成為你的主人,你現在感受到了嗎?”富家千金從未如此討好過一個人,可想到對方隻是機器人,討好又怎麼樣呢,它根本不懂。
Q-l7701會回答陸夏的問題,它大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地坐著,要麼坐在沙發上,要麼坐在椅子上。
頭一周,陸夏對Q-l7701還十分感興趣,所以也有仿佛用之不竭的耐心,第二周,這耐心就出現了退潮之勢。
但她也不是將Q-l7701拋到一邊不管不顧,她打高爾夫的時候也會帶上Q-l7701。
隻是會忘記將它帶回來。
忘記的那次,Q-l7701在高爾夫球場從陽光明媚的時候站到了下午夕陽將落,最後夜幕降臨,直到工作人員騎著摩托巡邏時,才發現這裡站著一個機器人。
工作人員忙打電話告知了陸家,接到電話的時候,陸夏已經睡覺了。
“讓它自己回來,它知道路。”
由於未激活,功能不全,又接到了新指令,更加沒有危機感,Q-l7701從高爾夫球場走回家的,走到天空翻起魚肚白,小徑露水搖搖晃晃從草葉上落下來,打濕了機器人的褲腿和鞋麵。
它回到陸家時,陸家的人正在用早餐,嫌它臟兮兮的,就讓仆從給它換一身衣服。
快一個月時,陸夏已經徹底將它拋到了腦後,隻是偶爾從外麵玩樂回來後,看見Q-l7701會順便和它打個招呼。
所以機器人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地站在客廳,站在餐廳,站在走廊,或者牆角和倉庫裡。
陸夏心情不好時,會打它出氣,反正是機器人,就算有痛覺傳導又怎樣,激活不了,不認主的機器人有什麼用?
“喜歡站就去院子裡站著吧。”
Q-l7701又去院子裡站著,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機器人一開始擔心淋雨會讓自己機身損壞,但還好,它從第一日站到了第三日,也沒有下雨。
沒有下雨就好,隻是中控提醒它,機身這段時間的磨損有點嚴重,如果有條件的話,最好回廠保養一次。
它不懂人類,罰站結束後,它向陸夏提出,希望可以給自己的機身進行一次保養。
陸夏本來就煩,讓它滾,陸謂那時候在旁邊,笑著說:“好啊。”
Q-l7701就跟在陸謂的身後,被帶進了陸家的機油池,它被一群機器人推進機油池子裡,黏糊糊的機油瞬間包裹了它的機身,它眸色那時候還很淺,淺得像透明的水晶,它懵懂茫然地看著大笑的陸謂,連惡意都渾然不覺。
後來它被管家拉出來,清理乾淨,管家說,一個小時後,格鬥場的人會來拉走它。
Q-l7701站在陸夏旁邊,看見管家收下了五百塊錢,隨後看了自己一眼,胖司機力氣很大,抓住它的手臂將它塞上了車。
一開始,後車廂裡隻有Q-l7701一個機器人,它孤零零地站在裡麵,車身顛簸,它沒摔倒,隻是跟著一起顛簸,它的孤獨和無助也跟著一起顛簸起伏。
它本來以為這是機器人的墳墓,沒想到後麵被丟上來的機器人越來越多,它被擠地沒辦法再站立,整個機身都栽倒,它的手臂穿過旁邊機器人的腿彎,它的腦袋能看見旁邊機器人生了鏽的電池。
Q-l7701被運到了格鬥場,後車廂流暢跟後門上的連接處連接,機器人被一隻隻丟出來,拖到格鬥場的地下室籠子。
司機則拍拍領頭人紮斯的肩膀:“今天的貨還不錯……”
畫麵放到這裡就消失了,聖代收回手,賞南也猛然回過神,眼神重新聚焦。
那短短一個月,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回放完了,那麼對於聖代而言呢?它被遺忘在陸家的各個角落,沒有人會在乎一隻機器人的心裡在想什麼,或者說,它們什麼也不會想。
若說那時候的聖代未被激活,它還未曾產生自我意識,那現在它對自己曾經的遭遇又是何種感受。
賞南沒問,聖代自己說了。
“幸好他們不喜歡我,不然我就遇不到主人了。”聖代雪白麵皮的麵積越來越小,最後被深沉的鋼灰色包裹,機器人眸子的顏色如平靜的深海底處,它身形筆直,駐足再也不是罰站和等待,而是審視和睥睨。
賞南的視線被眼淚擋住,他想開口說話,嘴裡卻像被塞了一口棉花,發不出聲音,張不開嘴。
他如果是在一開始得知聖代所遭遇的,他可能隻是單純為對方感到不平,此刻確實心疼,甚至是窒息般的憋悶,尤其是那時候的聖代甚至不知道自己遭受到的其實是冷落和虐待,說什麼,它便做什麼。
看著賞南臉上滑過幾道眼淚,聖代聲音徐徐響起,“人類哭泣通常有許多種原因,主人,你現在一定是因為我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