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探測儀確定隕石群不處於活動期後, 賞南上到了地麵,空氣中的粉塵濃度高到難以想象,能見度隻在自己腳尖前麵, 地上全是被炸開的廢墟殘片, 那些表麵崎嶇的隕石跌落在眼前各處。
就算這裡有人, 也不可能還是活著的狀態,被撞成碎片或者壓成泥還差不多。
穿著防輻射服前行艱難,賞南手中還拿著清障的儀器,雖然隻是一隻小鋼爪。
“組長, 你來做什麼?”
寧億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身後, 賞南被嚇得猛地回過頭,寧億的左眼還貼著紗布, 眼下有些微微發青,臉上還有被石塊掠過的小口子。
“聽秋實說你在上麵, 我來看看。”賞南四周被黃色的沙塵給包圍, 他眼神用力地看,也沒能看清楚身在粉塵中的事物。
有點尷尬, 他覺得自己和寧億好像根本就不熟。
“沒什麼好看的,對了, 我要離開天文台中心的事情, 秋實應該也跟你說了吧。”寧億想到賞南在一個月以前拚了命也要救自己的樣子,有點好笑。
“說了, ”賞南蹙著眉, “不能申請留下來?”
寧億深深地看了賞南一眼, “你很想我留下來?”
他就地在一大塊牆麵上坐了下來,托著腮,哪怕他外形和人類一模一樣, 此刻給人的感覺也不太像人類。
“但我不是很想留下來,我打算去彆的地方了。”寧億眼神望向他們麵前的遠方。
賞南口中突然艱澀無比,寧億如果離開這裡,隕石群的重心會跟著他的行動軌跡做出調整,雖然首都可能會迎來短暫的喘息時間。
他不確定A星球能不能經得住隕石群這麼不要命地撞擊,更何況,這個星球上的生態圈已經受到了破壞。
寧億多在這個星球上滯留一天,這個星球就多麵臨一分物種大滅絕的風險。
“你一個人?”賞南問道。
寧億覺得這問題蠻奇怪,他不是一個人難道是兩個人,他低頭將靴子的鞋帶重新綁了一遍,抬起頭來,粲然一笑,“組長這麼糾結,那你陪我?”
他是不是隨口一說,賞南一眼就看出來了。
“行啊。”賞南淡淡道,“反正留在這裡也是等死,不如一起去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寧億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停滯住了,“組長,你認真的?”
“認真的。”賞南垂著眼,“一起離開這裡。”
寧億臉上有轉瞬即逝的複雜,他的笑被黃沙裹得晦暗不清,“你彆一時上頭,就跟救我的時候一樣,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英雄主義,拋下這麼……好的工作。”說到最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讓賞南心頭發涼的笑。
他明明都清楚,這個星球上的所有生物在不久的將來都會消失,卻在這裡說什麼“好的工作”之類的話,說到最後他自己都忍不住發笑。
“更何況,組長如果為了陪我而離開這麼好的崗位,會顯得您很衝動。”寧億大大地歎了一口氣,“而且搞得我們好像很熟一樣。”
寧億的拒人於千裡之外,賞南不是感覺不出來。
汗水從皮膚毛孔中滲出來,黏住防護服,他的麵罩又蒙上了一層霧氣,賞南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個詞可以應付寧億。
“生死之交,難道不算?”
寧億撩起眼,意外地看著賞南,他怔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組長,你在撩我啊。”
不等賞南反應過來,寧億手臂朝後撐去,掌下空地自動為他壘起可以作為支撐的石塊堆,要不是14,賞南看不見。
“雖然說現在人類死得比以前要快,女性死亡數量也要比男性快,但組長你也沒必要打主意打到我一個男人頭上吧,”寧億吹走眼前的一道灰塵,“我不喜歡男的,也不喜歡女的。”
賞南真的沒忍住,他把頭扭過去,揚手揮了揮空氣中的粉塵,實際上主要是為了翻白眼。
“不過組長你如果一定要和我一塊上路,我也沒意見,在路上的話,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有趣。”
他重新站起來,身後的石塊堆轟然倒地。
“我忙去了,組長再見。”寧億靴子底踩在全是石塊的地上,踩上去,那些石塊就成了一地的碎石。
賞南轉身,對方的背影已經融進了漫天的黃沙當中,不遠處在刮風,鬼哭狼嚎似的風暴,他甩了甩手臂,沿著防護服掉下來的全是碎砂礫。
站了一會兒,他回到了地下城。
剛走出升降梯,秋實一臉嚴肅地迎上來,“博士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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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博士去世以後,他的工作便由米內博士接手,米內博士肥胖過度,坐著為他量身定製的椅子,一有動作,椅子就嘎吱嘎吱響。
賞南第一次見他,他覺得米內博士的椅子在喊救命。
他將一張調任書推到了賞南麵前,“你之前一直是和寧億在一起工作吧,他現在要去外麵救援,你也跟著一起吧。”
賞南呼吸一滯。
“為什麼?”雖然賞南本身也下了離開首都的決定,但他如今還沒向上麵開口,就收到了調任書,這種感覺並不算美好。
米內博士喝了口手裡的龍井茶,歎了口氣,“你的體檢報告我看過了,不適合再在天文台工作,雖然在外麵會辛苦一些,可是對身體影響不會那麼大。”
“這也是我們綜合考慮的結果,救援工作光有那些人是沒辦法進行的,必須要有我們專業的天文學家,雖然說你們還算不上天文學家,但也掌握了不少相關知識,也能切實地幫助到不少人……”
“我沒問題。”賞南打斷了對方,他從桌子上將調任書拿在了手機,疊了兩道,揣進工作服的口袋,“我隨時都可以啟程。”
博士雙手疊在隆起的大肚腩上,臉上擠滿了笑容,他對賞南這樣的下屬感到很滿意,“那要是以後有機會我們再……哎……”
話沒說完,賞南已經轉身出去了。
博士歪著頭哎嘿了一聲,他最不喜歡這樣的下屬了——青年走在昏暗綿長的甬道之中,隨著靴子踏響地板,頭頂的感應燈也一盞盞亮起,他走過的路,燈又一盞盞熄滅。
直到看不見賞南的背影,米內博士才收回目光,他舒適地靠進椅子裡,自言自語:“反正末日快降臨了,出去走走看看,不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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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天,頭頂的烏雲像一頂黑色的看不見邊緣的帽子一樣壓下來,賞南拎著一口袋行李塞進越野車的後備箱,他背上還背了一隻軍綠色的包。
包的大小和他看起來有些纖細的體型不太匹配,但當他將包丟進後備箱時,手臂上鼓起來的漂亮肌肉和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又讓這一切奇跡般的變得協調了起來。
不時有碎石撞在青年皮靴上,賞南和站在車旁的一群人作告彆,他們彼此都清楚,這一彆,以後是彆想再見了,要麼他們死地下城,要麼賞南死路上。
“那我走了。”賞南栓緊脖子上的圍巾。
“寧億呢?”站在他前頭的中年男人伸長脖子去看車的四周。
寧億靠在駕駛座的車門那邊,賞南過去的時候,他正抓著一把煙草往白紙裡邊放,馬上預備卷起來,看見賞南,他挑了挑眉,“可以走了?”
越野車啟動時,引擎聲響得賞南耳膜都有些微微發麻,寧億開車很野,轉彎也不減速。
身後同事的身影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光影,最後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徹底消失。
賞南一手抓著安全帶,一手在腿上展開地圖,“我們先去西市,這裡是受首都隕石群跌落影響最大的,但又不像首都一樣處於正中心,有不少救援隊都在西市。”
“組長,你這麼認真做什麼?”寧億漫不經心的語氣從駕駛座傳來,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鴨舌帽的帽簷壓得很低,賞南簡直懷疑他在用帽簷看路。
“什麼?”賞南訝異道。
“我說,你這麼認真做什麼,”寧億扭頭對賞南一笑,兩顆虎牙顯得他格外活潑,和無害,“這個世界看起來根本不會好了。”
賞南看了寧億一會兒,直到對方斂起笑容,變成麵無表情,賞南才低頭,一邊看地圖一邊說:“就算隻能活一天,我也會選擇有價值的活下去。”
“問題是,現在做的這一切都沒有價值。”寧億聳聳肩。
“你怎麼知道沒價值?”賞南重新卷起地圖,偏頭看向寧億,他眼神冷淡卻又銳利,寧億沒看他都能感受到。
開了一段路,寧億才開口問,“組長,你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