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手安排了聞無香和賞秋的葬禮之後,他申請了一次很長的假期,整日躺在床上,餓得受不了了,免免會給他嘴裡塞食物,雖然都是它愛吃的。
全球異化過後,幾乎每個人都失去過一兩個自己的親人,尤其是剛開始那段時期,死人簡直是隨處可見,賞南以為自己對生死之事已經看開,他以為自己是麻木的,可這段時間,他腦海裡一直重複出現聞無香和賞秋在世時候的場景。
鳥族最愛的就是自己一身漂亮的羽毛,哪怕聞無香一開始不覺得羽毛有什麼珍貴的,最後也難免受到異化的影響,所以他最愛惜的就是他自己的羽毛,他每個月都要跑到專門給鳥洗澡的地方給自己做養護。
但聞無香死亡那天,渾身的羽毛被血液裹成一綹一綹的,他的叫聲是鳥類的叫聲。
得到的數據是假數據,蝗蟲比他們知道的起碼厲害十倍不止。
兩百多名異化者,不夠它們殺的,哪怕聞無香和賞秋再能打,也無法消滅那遮天蔽日的蝗蟲異化物。
賞秋讓自己快跑,聞無香說叫支援,賞秋滿臉的血,“他們就是打算把我們弄死在這兒,怎麼可能還來支援我們?!”
聞無香這才明白,他們都成了幾方勢力爭權奪利過程中的犧牲品。
賞秋被割開喉管那瞬間,溫熱的血液濺了賞南一臉,他抱著電腦,轉身朝樹林當中跑,他一邊跑,一邊回頭,賞秋躺在地上,斷開的喉嚨裡麵不停冒出鮮血,她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操控空氣斬殺了差點捉到賞南的蝗蟲異化物。
在逃命的路上,賞南覺得自己踩的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棉花,他每往前跑一步,都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
賞南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哪怕睡著,睡夢中出現的也是賞秋讓自己快跑的畫麵。
後麵祁令就找來了,他帶著一袋子洗乾淨晾乾的白色羽毛,丟在沙發上,“聞無香的。”
看見賞南隻是掃了一眼,就懶洋洋地閉上眼睛,祁令大步過去,在他旁邊蹲下,“不打算振作起來了?”
“你怎麼來了?”賞南長時間沒有說話,五個字隻有兩個字能聽清,其他全部像是含糊過去的。
然後他一開口說話,眼淚就掉下來了,“我不怕死,但是我沒想到姐姐和阿香會死,你說得對,我的確後悔了。”
他憋了將近兩個月的眼淚,在那一天下午流了個徹底。
他抓著祁令的手腕,悲傷來得細密卻又如此現實,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他旁邊展開翅膀說自己就是最牛的鳥族,也不會有人一邊嫌棄他一邊在異化者大會上驕傲地說自己的弟弟是賞南教授哦。
祁令之後就沒再離開過了,隻是他工作也很繁重,繁重的工作轉移到了賞南家裡來,賞南每天都能看見奇形怪狀的異化物停在自家的陽台上開大會。
在家休息了三個月,賞南才開始回研究所上班,在他休息的這幾個月裡,幾方勢力當中的和平共處派占據了上方,他們讓賞南寫出一套完整的共處方案來,如果能獲得半數以上的投票,那麼就按照他的方案來。
可在這期間,對異化物的抓捕也並沒有停止。
賞南就隻能在自家牆壁上安裝了反監視設備,將祁令的氣息與外界隔絕,以防研究所那邊的人找到他。
隻要方案通過,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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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令,是我。”賞南重複了一遍,他看不見漆黑房間裡的場景,看不見聽不見也感應不到,房間裡像是沒有人存在一般。
隔了很久,房間裡才響起一陣金屬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
時隱時現的響聲慢慢靠近,人影也走至了賞南的麵前。
長長的鎖鏈從祁令的手腕上麵拖拽到地上,一直延長到他身後漆黑無光的牆壁上,用一個巨大的鐵環鎖死。
祁令穿的還是實驗室裡麵的衣服,他瘦了許多,雖然身形依舊筆直,可疲態和臉上的陰鬱藏也藏不住,他貓科動物的瞳孔蒙上了一層灰色,頭發有些長了,估計實驗人員幫他修剪過,長長短短,有的正好戳著眼睛,有的卻露出一大片額頭,讓他看起來潦倒得像個橋底下的流浪漢。
“我……”賞南剛想開口,眼前的鐵門突然被打開,不,不是被打開的,是被祁令從裡麵給整扇拆了。
祁令拽住賞南的手腕,直接把他整個人給拖了進去。
賞南甚至都來不及發出驚呼,人就已經身處在了漆黑的房間當中,他能看見祁令,看見祁令弓起後背,眼前的豹子露出長而尖利的獠牙,它喉嚨當中發出呼嚕呼嚕危險的低吼聲。
豹子灼熱的呼吸儘數噴灑在了賞南的臉上,賞南看著眼前的大貓,它比以前又大了許多,可惜毛色不再富有光澤,手指碰上去甚至有些乾澀,它也不似以前那般強壯,隻是骨架大了一些,可完全不像從前那般有力量。
解英說祁令的精神力在世界複刻體裡遭受到巨大的重創,因為本屬於賞南在世界本體承受的那些,全部被轉嫁給了那一隻隻怪物,祁令去到那些世界,它便要全部承受,包括怪物本身在世界當中遭受到的殘忍對待。
不管是校園暴力,或是被人奪走人生被關死在閣樓上,還是其他的各式各樣的虐待,全部都由祁令承受,反反複複的傷害,祁令再強大,也終於有些被擊垮了。
賞南躺在地上,被它虛壓在身下,他抬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對不起。”
大貓化作人類,他抱住賞南,凸起來的肋骨壓得賞南有些疼,“行了,彆說那些,回來就行。”他聲音嘶啞,說完之後,抓起賞南的一把頭發,“長頭發?”
“嗯……”賞南控製不住自己的鼻音,“醒了之後頭發就很長了,可能是跟異化有關,剪不短,最短也就現在這樣了。”
“祁令,為了救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賞南手指顫巍巍地伸到祁令的側臉,對方臉上一點肉都沒有了,他心疼過世界複刻體那些怪物,但是他沒有去想過,它們所遭受的那些其實全部都是由祁令一個人擔下了。
一隻怪物都受不了的苦難,祁令卻承受了全部。
而任務結束後,全部的好處還都全都在了他的頭上。
“你活著,就是值得。”祁令眼睛也有些發紅,它低頭看著賞南,漂亮健康的臉和軀體,閃爍著亮光的眼睛,柔軟的頭發……反正賞南從那些世界當中完好無損地歸來了就行,其他的不重要,它自己也不重要。
他沒有失憶,他從始至終的不喜歡人類,所以在見到賞南之前,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流,這裡就是他的洞穴。
他們好像還沒有表白過,所以那三個字在差點說出口時,又讓賞南給咽了回去,他濕潤的眼睫抖了抖,“謝謝你,祁令。”
眼淚順著祁令的鼻梁滑下來,他抬手用力地抹了把眼睛,俯身用力抱住賞南,“不用謝,我的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