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喻即安因為過度腦補產生的慌亂, 梁滿哭笑不得。
“我沒有病, 你彆瞎說。”
“可是……”
他靠在座椅背上,扭身眼巴巴地看著她,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端倪來。
梁滿實在沒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沒有可是, 我就是去拿個泡腳的藥包, 不是什麼生病,彆瞎想, 自己嚇自己要不得。”
捏完收回手,有點遲來的心虛, 可是轉念一想,她不過是提前行使權力, 這算不得什麼, 於是便又理直氣壯起來。
倒是喻即安沒想太多, 被捏了也沒發覺不對勁, 反而有點不好意思,憨笑道:“原來是這樣麼?那是我搞錯了。”
頓了頓, 又補充:“你沒有不舒服就好,要是有,要及時說。”
梁滿嗯了聲,忍不住笑起來, 眼神閃動。
從南山的停車場出來, 跟著導航往清屏藥材批發市場走, 是一條喻即安很陌生的路。
他的方向感不是特彆好, 進了陌生的區域就心裡有點發毛,加上擔心導航不靠譜,他就更不安了。
忍不住問梁滿:“這邊你覺得熟悉嗎, 沒走錯吧?”
梁滿扒在車窗上往外瞅,見到熟悉的連鎖超市,就嗯一聲:“沒錯,是這邊。”
“往前直走,第一個紅綠燈左拐,直行三百五十米,對麼?”喻即安對著導航地圖念道。
梁滿嗯嗯兩聲,“在一家婚紗店旁邊拐過去,再直走一段路,見到個牌坊,寫著藥材批發市場的,就到了。”
喻即安聽到這麼詳細的指路,這才終於放下心來,鬆了口氣。
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手背皮膚和方向盤顏色截然相反,梁滿的目光在那裡停頓了幾秒。
然後問道:“你沒有來過這邊嗎?”
“沒有。”喻即安搖頭,“我生活和工作都不在這個區,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必須來這邊的理由。”
梁滿嗬嗬一笑:“這邊除了批發藥材,還有婚紗一條街,你準備結婚的時候就會來了。”
喻即安驚訝地啊了聲:“是麼,我還以為大家都是去南江路那邊的婚紗城。”
“那邊主要都是品牌進駐,比較貴,這邊的實惠點,而且婚禮上要用到的東西更齊全。”
聽她講得頭頭是道,喻即安就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不會是之前有需要,所以特地了解過吧。
他心裡像是開始冒酸水,不太高興地扭頭瞥她一眼。
梁滿托著腮幫子看向他,嘖了聲:“聽彆人說的,還和小莫她們去湊過熱鬨,你知道的,我喜歡湊熱鬨嘛,彆想太多。”
喻即安聞言耳朵一動,放心是放心了,可嘴上是不會承認的:“我沒有多想,就是隨便問問。”
“嗯嗯,好的好的,隨便問問。”梁滿點點頭,嘻嘻笑了聲。
笑得喻即安立刻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好在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批發市場的牌坊近在眼前,他問梁滿:“在哪裡停車?”
梁滿從車窗往外一看,指著一個路口說:“從這裡進去。”
“不進市場麼?”喻即安一邊打方向盤,一邊驚訝地問道,“你要拿的藥包,不是在市場裡麵的麼?”
“不是,是在藥鋪。”梁滿應著,繼續往外看,“看到前麵那個招牌麼,濟生藥店,就在那兒停車。”
喻即安按照她的指示,在一家藥店門口停車。
藥店門口趴著一隻胖乎乎的貓,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向他們。
他跟在梁滿後麵進了藥店,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明顯的藥香,但又不完全藥材的味道,反而像是混合了芳香類的物品,他辨認出了檀香的味道。
櫃台後麵站著一位長身玉立的男青年,正抓了一把藥材往藥碾子裡放,梁滿叫人:“沈老板。”
對方抬起頭來,認出了梁滿,笑著招呼道:“梁小姐是過來拿譚女士訂的藥包麼?”
“順路過來拿。”梁滿笑著點頭應道,跟他閒聊,“怎麼隻有你啊,你們家老板娘呢?”
“她出去給客戶送香了。”青年笑著回答,從櫃台底下拿出個紅色的袋子,看了眼標簽,“溫膽湯足浴藥包,20包,你要不要數數?”
“不用這麼麻煩,你難道還會在這種事上騙我嗎?”梁滿笑道,又問有沒有合適放衣櫃的香丸。
“香丸一時半會兒的沒有,要不我送你兩個香囊吧,也可以。”
老板說完拿了兩個紗袋,看樣子是要現給梁滿裝香囊。
“算了算了,太麻煩了。”梁滿忙要攔人。
老板笑道:“不麻煩,很快的,就幾味藥,現成的方子,我們自己也要用。”
話說到這份上,雖然還是不大好意思,但梁滿最後也沒有繼續推辭。
中藥櫃的抽屜一個接一個拉開,從裡麵拿出藥材來,用藥戥子稱了,倒進白瓷小盤裡。
喻即安當個壁花,全程安安靜靜地靠在櫃台邊,好奇地看著老板的動作,順帶聽梁滿跟人說話。
“這些都是什麼藥啊?”
“這是藿香、益智仁和白芷,這個是蜘蛛香,還有檀香、丁香和木香,做成香囊,放在衣櫃裡可以芳香辟穢、香衣防腐。”[1]
“這個方子不會是你們沈家的獨門秘方吧?”
“當然不是,這條香方有名字,叫內苑蕊心衣香,記錄在《事林廣記》裡,誰都可以用,隻不過看具體用料配比,配比不同,味道也不儘相同。”
配好的藥材裝進紗袋,用針線縫起來,再把繩結綁好,確保裡麵的藥材不會漏出來,香囊就做好了。
“回去掛在衣櫃裡就行了,試用一下,覺得好用記得多來幫襯。”
梁滿聞言笑出聲來,“你是會做生意的,難怪這麼大個家業,老板娘放心交給你打理。”
說笑了幾句,梁滿這才提著東西同老板道彆,她同老板說話的時候,喻即安伸手勾了一下袋子提手。
梁滿扭頭看了他一眼,衝他歪了歪頭,同時鬆了手。
提東西的人就這樣變成他,變得順理成章。
一直到上了車,喻即安才問:“這個藥方裡麵都有什麼?作用呢?”
“溫膽湯嘛,我想想啊。”梁滿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裡麵都有什麼,“有茯苓、陳皮、法半夏、竹茹、枳實和炙甘草,作用就是祛痰濕的,濕氣重,泡泡能改善點。”[2]
喻即安眉頭皺了皺,泡腳有這麼好用麼?他是有些不信的。
於是委婉地問:“是阿姨訂的?我看你和老板挺熟,你們家常在他那裡拿藥包麼?”
梁滿聽了哭笑不得,拍拍他肩膀:“彆擔心,不是上當受騙,是有點用的,我們家用挺久了,它就是個改善作用,治病是不可能的,我都知道。”
至於藥方哪裡來的,她說是:“我媽早些年聽彆人介紹的,為什麼會在濟生藥店買,是因為酒樓經常要去批發市場拿藥材,順路。”
喻即安放下心來,神色也變得略有些赧然,“我不是懷疑你上當受騙,隻是……不了解的東西,我都比較謹慎。”
“懂懂懂,謝謝你關心。”梁滿笑著點點頭,還眨了兩下眼睛。
回到荔憬花園,梁滿還塞給他兩包藥包,“你也回去試試,今天爬了山,熱水泡泡腳,舒服點。”
喻即安沒拒絕她的好意,認真詢問起用法,問完還自己重複一遍,確定沒錯,這才把東西收起來。
周末剩下來的時間,梁滿和喻即安沒有再見麵。
喻即安回了家屬院看老太太,梁滿先是把泡腳藥包拿回了家,周日發朋友圈時,定位已經在浙江。
喻即安原本以為她是去旅遊,但問了才知道,她不是去旅遊,是陪她爸去檢查廠子的運營情況。
看到這個回答,喻即安一愣,怎麼……你還是個廠一代啊?
喻大傻子:【你這是……玩夠了,要回去繼承家業了?】
梁滿:【???】
怎麼聽起來怪怪的,好像在說她玩夠了要回歸家庭一樣?
要是換一個人,她就懶得解釋了,但這人是喻即安,她又覺得自己應該對他坦誠一點。
梁滿:【當然不會,比起做生意,我更喜歡做設計,這次過來,是陪我爸爸來的。】
主要是梁元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人選,想要把食品廠脫手,以後店裡的茶食,可以直接從彆人的廠家進貨。
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老了,折騰不動了,反正你們姐妹倆也各有各的事業,這個就脫手了吧。”
但是茶園還不行,興許會一直留著,等過些年承包期限到了再做打算。
這裡麵涉及的事太複雜,她想了想,還是沒有跟喻即安講。
喻即安也不關心這些,他隻鬆了口氣:【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梁滿:【???】
梁滿:【你能不能彆這麼荒謬,我們家就在容城,我土生土長容城人,不回去能去哪裡?[無語]】
喻大傻子:【[憨笑]就是有一點擔心。】
梁滿想調侃他,又怕他臉上掛不住,於是轉移話題,跟他說起這邊的天氣。
梁滿:【一直下雨,濕嗒嗒的,黏膩悶熱得難受,唯一好處是有很多楊梅吃,你吃不吃,我多帶點回去。】
喻即安告訴她:【容城也下雨,你不在的這幾天雨都下得很大,學校後門那條路積水淹到膝蓋,電箱漏電,昨晚急診收了被電傷的病人,情況未知。】
也就是貴和酒樓路口的那條街,梁滿忍不住震驚,擔憂起家裡,不知道一周以後回去,會看到一個什麼樣的屋子。
但她沒來得及顧及家裡如何,回到容城的第一天,她就因為熱傷風加中暑倒下了。
回來當天就有些中暑,喝了藿香正氣水,耳鳴眼花的症狀緩解之後她就洗洗睡了,第一天早上醒的時候就感覺不太對勁。
全身乏力不說,還喉嚨痛,眼睛痛,鼻塞流涕一應俱全,經驗告訴她,她感冒了,應該熱感冒。
她賴在床上,想靠自己的免疫力扛過去,可是沒過多久,她開始覺得頭暈惡心,還有點發冷,睡夢中像是掉進了冰窖,下意識地蜷縮進被子裡。
但是又覺得很渴,遂猛地驚醒,抬手一摸腦門,才發現自己這是發了熱。
她掙紮著起來,衝了包感冒顆粒,喝完後又滾回床上睡了。
喻即安今天下夜班,因為是周末,所以交班很簡單,交完班查完房就能走。
但要走的時候,在護士站碰到患者家屬,就是上周要過床時突然想解大便那個患者的家屬。
他坐在椅子上捂著臉,肩膀輕微抖動著,喻即安看了眼,還是走了過去。
他拍拍對方肩膀,溫聲問是不是沒休息好,對方抹把臉抬起頭,喻即安才發現他是在哭。
興許是壓抑得久了想要找人傾訴,喻即安才問了一句,他就竹筒倒豆子地說了起來。
他說妻子生病以前不是這樣的,性格溫和,通情達理,從來沒有和自己紅過臉,可是生病以後,她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壞,早上僅僅是因為粥燙了點,她就給了他一耳光。
他哽咽地問喻即安:“醫生,她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她病了,她很害怕,很恐慌,所以性情發生了變化。”喻即安半是解釋,半是安慰,“有一個說法是,病人這樣做,是為了不留念想,她覺得自己對你壞一點,你以後就會走出來得更快一點,用這種折磨你的方式,讓你割舍。”
喻即安說起自己老師以前的一個患者,在知道自己進入癌症晚期後,擔心妻子未來的生活,於是事無巨細地安排好今後的一切,愈發體貼妻子,後來他走了,妻子更加痛苦,這種痛苦一直持續了十幾年,每年他走的那天,她都要給馮教授打電話,因為馮教授是她唯一能聽得懂她傾訴的對象。
“這兩種做法都沒有錯。”喻即安說,“作為家屬,能做的是理解他們,珍惜最後能在一起的時間。”
勸好病人家屬,喻即安又回辦公室處理了一些工作,看時間到十一點了,就下班回去。
回到小區停車場,他習慣性地往梁滿的車位看了一眼,發現這幾天一直空著的車位上已經停有車。
梁滿回來了。
他心裡忍不住高興,掏出手機給梁滿發信息,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中午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但卻遲遲沒有回應,一直到他回到家過了好一會兒,手機都還是靜悄悄的。
可能是沒看到?總不能……懶覺睡到現在吧?
喻即安沒有睡過這樣的懶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麼能睡嗎?都中午了,肚皮不會唱空城計嗎?
他索性撥通梁滿的電話,倒是很快就接通了,可是剛接通,就聽到她氣若遊絲又鼻音濃重的聲音:“……什麼事?”
喻即安一愣,忙問:“你怎麼了?怎麼聲音這個樣子,感冒了麼?”
“我、我沒事……就是中暑感冒而已……”
梁滿想清清嗓子,卻不防被唾沫嗆了一下,拚命咳嗽起來。
那聲音聽著跟破風箱似的,喻即安心裡猛地一揪,這人這次是真的病了,不像上次是他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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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即安先是問梁滿現在感覺怎麼樣,她累得很,說話斷斷續續的,聲音也低,聽起來就讓人揪心。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那……我想過去看看你,方便嗎?”
“什麼……方不方便?”梁滿腦子有點打結,聞言懵了一下。
喻即安就直說了:“密碼多少?”
“什麼密碼?”梁滿迷迷瞪瞪,上一句還問什麼密碼,下一句就說出了門鎖密碼。
喻即安聽著她的聲音,覺得她迷迷糊糊的,便很有些擔心,這樣很容易上當受騙啊,警惕性不夠強,唉。
不過她要是足夠警惕,也不會告訴他門鎖密碼了。
他一邊想,一出門,走到對麵那扇門前,深吸口氣,按下了密碼。
這是他第一次踏足梁滿的住處。
他知道同在一層,兩套房的戶型應該是一樣的,但想也知道,裝修肯定不同,作為設計師本人的住處,肯定更能體現設計師本人的風格和喜好。
進去以後他就發現,比起他那邊客廳的木地板和地台,梁滿這邊是通鋪的啞光瓷磚,一路鋪到陽台,花架上綠植生意盎然,長勢很好。
其餘則儘量簡單,花架旁邊的搖椅上隨意扔著本書,可以想象得到,她平時定是喜歡在這裡坐著看書或者發呆的。
客廳的光線非常好,綠植在陽光中舒展著枝葉,一切看上去簡單又舒適。
喻即安認出來,這個角落就是她的微信頭像。
同樣三室兩廳的戶型,房間的方向和他那邊差不多,主臥胡桃木色的門上,還掛著一個小木牌,上麵用卡通字體寫著“今天夢裡必發財”,後麵跟著個招財貓的圖案。
喻即安看了覺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抬手敲門:“阿滿?我方便進去看看你嗎?”
問完他等了一會兒,聽見裡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房門被拉開。
“你來了?”梁滿的臉出現在門後,沒精打采,頭發淩亂,聲音也沙啞。
喻即安沒見過她這副糟糕的樣子,臉上還有點不自然的潮紅,整個人看上去就不好。
“我、我能摸摸你額頭嗎?”他說著抬起手。
梁滿知道他想做什麼,嗯了聲,在他伸手過來時還說:“我沒事。”
“還是有一點熱的。”喻即安探過她體溫,問她,“你吃藥了嗎麼?”
“喝了感冒衝劑。”梁滿點點頭,抬腳走出臥室,喻即安也跟著她一起往客廳走。
她的腳步有點虛浮,剛進客廳,就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嘟嘟囔囔地跟他說:“喻即安,我頭好暈。”
喻即安過來,蹲在她旁邊,抬手摸摸她頭發,低聲問:“你吃飯沒有,是不是餓了?”
“……我沒有胃口,不想吃。”她閉著眼歎氣,一滴眼淚從眼縫裡擠出來,“我好難受。”
真是奇怪,他來之前明明她都覺得好點了,怎麼現在又覺得難以忍受了呢?
人真是種矯情的生物,隻要有人關心,就變得脆弱。
“那不行,還是要吃的,不吃沒有體力。”喻即安又摸摸她頭發,“我點外賣好不好?吃粥好了。”
梁滿迷迷瞪瞪地嗯一聲,皺著眉在沙發上咕湧,看上去相當難受。
喻即安就問她:“你幾點喝的感冒衝劑?”
梁滿說早上,喻即安就決定還是等等再吃下一包,不過,“你要喝水麼?多喝熱水。”
一邊說一邊往茶幾上看,見到一個熊貓杯蓋的透明把手杯,覺得應該是她的,就準備去給她倒水。
梁滿把臉埋在抱枕裡,抗議他這話:“哪有你這樣說的,太直男了,沒有女孩子喜歡聽的。”
喻即安一懵,瞬間緊張:“是麼?可是……喝熱水是對的,你發熱出汗,需要及時補充水分,就算去醫院,醫生也會這麼說,要不……我給你加點糖鹽?”
他難得話多,絮絮地說完一大段話,沒等梁滿反應過來,就起身去廚房找糖和鹽。
梁滿:“……”唉——
沒多久,他端著水杯回來,伸手將梁滿扶起來,把水杯遞給她,然後一邊看她喝水,一邊問她粥要什麼口味的。
“皮蛋瘦肉粥吧。”梁滿胡亂答應道。
喻即安應好,點了最近的一家粥店,要了兩碗皮蛋瘦肉粥,送來之後梁滿問他:“隻有一碗粥,你能吃飽麼?”
喻即安點頭,一本正經:“我們要有難同當。”
梁滿瞬間就被他逗樂,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聽到她笑了,喻即安便也跟著笑,目光追隨著她的臉,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柔軟和溫和。
梁滿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看什麼看,我知道我這個樣子醜了……”
“沒有。”他一口打斷她沒說完的話,“怎麼樣都好看的。”
說得認認真真,梁滿卻聽得一怔,看著他烏黑的眼眸一瞬間無言以對。
她看見在他眼睛裡有兩個小小的自己,頭發淩亂,麵容憔悴,誰看了不得驚呼怎麼會這樣,隻有他才會說好看。
半晌她才扯著嘴角乾笑了一下,低頭,“吃粥吧,都快涼了,要是你還沒吃飽,冰箱還有餃子包子,用蒸鍋蒸一下就可以吃了。”
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彆的,臉色比之前更紅了。
喻即安捏著勺子猶豫片刻,試探著問:“我再試試你體溫吧?”
梁滿的餘光瞥見他的手指輕輕動了幾下。
她嗯了聲,抬臉麵向喻即安,嘴裡說的是:“我覺得跟之前沒什麼變化。”
心裡想的卻是,這種事真的不能交給體溫計嗎,非得用手不可嗎,我看你就是想趁機占我便宜,哼!
吃完粥,喻即安又給她衝了包感冒衝劑,讓她喝完,他就該回去了。
可是心裡又舍不得,畢竟一周沒見,梁滿又不舒服,喻即安老母雞心態發作,總覺得人得放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梁滿喝完藥以後蜷縮在沙發裡,睡是睡不著的,但也沒精神做彆的事,隻好繼續打盹。
眯著眼睛過了會兒,她叫喻即安:“幾點了啊?”
“中午一點零五分。”喻即安看了眼手表回答道。
“我睡了多久?”她接著問。
“十五分鐘不到。”喻即安糾正她,“你沒有睡,隻是閉目養神。”
梁滿嘖了一下,“行吧……我才睡了十幾分鐘嗎,我以為好久了……”
喻即安終於發現,她是無聊了。
於是問她:“你想聽歌嗎?我給你放。”
“你給我唱還差不多。”梁滿哼唧兩下,嘟囔道。
喻即安頓時傻眼,半晌才乾巴巴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會。”
啊,真是個沒有個人愛好特長的家夥,梁滿忍不住腹誹。
喻即安的目光在室內四處逡巡,最後落在搖椅裡那本書上。
“阿滿,我給你念書好不好?”他回頭問道,“看你能不能睡著。”
梁滿先是疑惑地嗯了聲,又肯定地嗯了聲。
聲音抑揚頓挫,聽起來懶洋洋的,喻即安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把搖椅上的書拿過來,書名叫《我和媽媽的最後一年》,是日本作家川村元氣的作品。
梁滿才看到第一章,在那一頁折了一個角。
喻即安便說著她的順序往下讀:“仿如夜空中的流雲一般。
‘大概六厘米,跟獼猴桃差不多大。’
醫生盯著超聲檢查的顯示屏,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來回移動探頭。泉凝視著弧形肌膚上滑動的機器。畫麵裡,翻卷的流雲呈現出人形……”[3]
年輕的小夫妻要當爸爸媽媽了,也快要能理解媽媽了。
喻即安坐在地板上,靠著沙發,捧著書慢慢地讀,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晰,男中音溫和而富有磁性,語速平緩,梁滿聽著聽著就困了。
耳邊傳來她平緩的呼吸聲,喻即安停下來等了一會兒,發覺她確實是睡著了,不再繼續往下讀。
他先是轉頭去看梁滿,看她睡著以後嘴巴微微抿著的樣子,收斂了日常的活潑開朗,看上去多了幾分乖巧可愛。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頭發,怕吵醒她,又立刻把手縮回去。
這個下午,他坐在梁滿家的客廳地板上,守著睡著了的她,手裡捧著書,從頭一字一句地開始看。
這是個講述一個兒子,在老年癡呆的母親生命的最後一年裡,如何與母親、與原生家庭和解的故事。
“當我理解媽媽,我才終於長大。”
這是這本書的宣傳標語。
主題是救贖嗎?喻即安想,換成是他自己,是不是要說,當我理解爸爸,我才終於長大?
那我很早就長大了,喻即安覺得,畢竟他很早就能理解喻鳴經常不在家,每天早出晚歸,節假日都要加班,沒有帶他去過遊樂場,甚至沒有去開過他的家長會,他的世界裡隻有他的病人和他的學生,而他和奶奶,隻占了一個小角落。
當他長大,他也成了那樣的人。
他書剛看到結局,梁滿就醒了,她揉揉眼睛,發現喻即安竟然還在,就問:“喻即安,幾點了?兩點了麼?”
喻即安聞聲抬頭,視線還有少許茫然,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終於清醒:“你睡醒了?”
然後低頭看表:“四點了,晚上吃什麼?”
梁滿聞言嗤一聲笑出來,“睡醒就吃,好像豬仔。”
喻即安一愣,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
“我又沒有說你,你這麼著急做什麼?”她跑腿坐在沙發裡,捧著他遞過來的水杯,笑眯眯地反問。
喻即安一時訥訥,不知該怎麼接她的話。
“所以晚上吃什麼?”梁滿笑吟吟地欣賞了一會兒他臉上輕微的窘態,然後才問道。
喻即安照例問她想吃什麼,問完又不是很放心,補了句:“吃清淡點,你還沒有好。”
梁滿努努嘴,遺憾地放棄想吃酸菜魚的想法,讓喻即安找了個附近的飯店,點了幾個釀豆腐之類的家常菜。
下完單她就繼續趴在沙發上,讓喻即安繼續給她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