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即安下午有門診,接到電話的時候,正關電腦準備下門診。
“那你過來門診大廳,我在這兒等你唄,就不上去了。”
“好,我馬上就到。”
他掛了電話,笑眯眯地對學生道:“你先回科室吃飯,外賣已經送過來了,我先去拿點東西。”
梁滿掛了電話,走進門診大廳,空調的涼風瞬間撲麵而來,她忍不住舒口氣。
六點半剛過,門診大廳裡人還不少,梁滿還沒來得及感慨醫院人多,就忽然聽見有人喊:“護士,護士,有人不好啦!”
就像油鍋裡滴進了水,人群頓時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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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即安的診室在三樓,他是從樓梯下來的,剛走到一樓,就聽見有人喊:“有人要不好啦!”
出於職業本能,喻即安來不及去尋梁滿在哪兒,連忙向人群走去。
“麻煩讓一下。”
“讓一下讓一下,醫生來了。”
喻即安穿過人群,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正被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抱在懷裡,嘴巴張著,使勁地喘著粗氣,呼吸頻次很快,胸廓起伏很厲害。
被老人抓住的手不停地顫抖著,整個人像是要背過氣去。
喻即安上前問了句:“這是怎麼了?”
視線落在小姑娘的手上,手指蜷縮起來,像雞爪那樣。
老人見到醫生來了,立刻大聲但:“醫生,我孫女是不是要吸氧啊,給她吸氧啊,快點快點!”
“不用,有沒有塑料袋,給我一個塑料袋。”他問道。
有人立刻把裝藥的袋子遞給他,“醫生,這個可不可以?”
白色的印著醫院名字的塑料袋,喻即安接過,道了聲謝。
梁滿這時提著飯菜也鑽進了人群,看到喻即安正把塑料袋往那孩子頭上套。
一邊套一邊解釋:“過度通氣綜合征,這是缺二氧化碳了,套一會兒塑料袋,讓她補補二氧化碳就好了。”
說著又問:“孩子這是怎麼了?”
她奶奶這回終於聽到了喻即安這個問題,一邊捏著塑料袋扶著孫女,一邊大聲罵道:“還不都是她那個媽搞的,動不動就罵孩子,學習成績差一點點怎麼啦,身體健康不就好了,從小到大都是罵罵罵,罵就能學習好了嗎,你自己讀個破專科,想小孩上清北,也不看看你家有沒有那個基因!”
梁滿一聽,嘖了聲,老太太還懂這個。
老太太剛罵完,另一個穿著類似櫃台工作人員的製服的女人立刻和她對噴:“不罵能行嗎,都初三了,馬上就中考,要是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學,她這輩子就完啦!”
“身體健康重要,學習就不重要嗎,她以後要學曆沒學曆,要長相沒長相,出來能做什麼?人醜就是要多讀書,我和她爸沒能力給她買房買車,也沒本事幫她安排工作,什麼都要靠她自己,什麼本事都沒有,她以後喝西北風嗎?!”
看來這位就是孩子的媽媽。
梁滿聽了她的話,覺得雖然說得有點絕對,但也不是沒有道理,這個社會有時是會對太普通的人不那麼友好的。
讀書可以說是最簡單且最經濟的改變命運的方式了。
可孩子奶奶也有話要說:“可是她現在已經焦慮了啊,醫生說她還抑鬱,她這個樣子你還逼她,有什麼用,是要逼她去死嗎?”
孩子媽氣得臉都紅了:“抑鬱,她有什麼資格抑鬱,我和她爸做生做死掙錢還房貸,還天天提心吊膽要丟飯碗,都沒有抑鬱,她每天就是上個學,有什麼資格抑鬱,我看就是讓你吃太飽,餓幾天就屁心思都沒有了!”
說到這裡又順著罵她喜歡看小說,都把心看野了,天天發夢,雲雲。
人群裡不少人同意這個說法,還有人勸:“小姑娘,體諒一下父母啦,父母養你不容易的。”
“是啊是啊,哎呀,現在的小孩子就是心理承受能力不好,動不動就抑鬱。”
梁滿聽到這樣的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小孩子會抑鬱焦慮,原因肯定不是單一的,你就是個看熱鬨的,人家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在這裡瞎摻和什麼。
孩子奶奶氣起來,正要罵人,喻即安就問:“孩子平時是不是情緒比較容易激動?”
聽到醫生問話,孩子奶奶這才忍了下來,瞪一眼孩子媽,回答道:“是脾氣不太好,但她也不是故意要發脾氣的,是挨罵才這樣。”
喻即安點點頭,注意觀察孩子的反應。
見她呼吸慢慢變得沒那麼困難了,就跟她說:“慢一點,跟著我,吸氣,呼氣——好,再來一次……”
讓孩子試著正常呼吸,很快她的症狀就緩解下來,手也不抖了,喻即安這才將塑料袋拿開,問她:“手還麻嗎?”
劇烈喘息、手指收縮成雞爪狀、手麻甚至全身麻木,都是過度通氣綜合征發作時可能出現的症狀。
孩子聞言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了句好多了,就垂著頭靠在奶奶懷裡。
喻即安點點頭:“帶去急診看看吧,以後少生氣,情緒波動太大容易出現這種情況,下次在家如果這樣,可以自己找個塑料袋套頭上,或者戴個N95口罩,回房間把頭悶被子也可以,但最重要的是控製情緒。”
至於他們家人之間的矛盾,就不是他能幫助解決的了。
孩子奶奶連連同他道謝,有護士推了輪子過來,讓她把孩子扶上去坐好,往急診去了。
圍觀群眾也陸續散開。
喻即安這才想起梁滿,剛轉身,就見到她正站在自己身後。
他先是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笑著問她:“等很久了吧,什麼時候來的?”
“你剛給人套塑料袋的時候。”梁滿笑眯眯地應道。
“都看到了?”喻即安笑起來,想伸手去拉她,伸到一半又停下來,“還想著要怎麼跟你解釋。”
梁滿看一眼他的手,有點奇怪地衝他歪歪頭。
“沒洗手。”喻即安解釋道。
梁滿於是把袋子舉起來,撐開提手,“那你把手指伸過來,我給你把東西掛上去。”
喻即安笑起來,配合地伸出一根手指,彎成鉤,梁滿把袋子勾上去。
“這是什麼?”他覺得有點沉,可隔著打包袋也看出什麼來,就問了句。
“菜,還有湯。”梁滿笑嘻嘻地應,又覷他一眼,“我待會兒要和糖糖她們去玩呢。”
喻即安沒領會到她眼神裡的意思,點頭應好:“去哪兒玩?”
“酒吧啊。”她應得理所當然,“不然還能去哪兒。”
喻即安聞言立刻想起他跟著一起去的那次,梁滿去上個洗手間都被看上去就不大正經的人搭訕,也不知道是不是經常性事件。
他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去酒吧啊……”
“怎麼,不能去嗎?”梁滿的眉毛立刻就要豎起來,“你現在是要連我去哪兒玩都要管了?”
“當然不是。”喻即安立馬改口,“就是想提醒你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們人多,不會有事的。”梁滿恢複了笑臉,衝他擺擺手,“行啦,你回去吃飯吧,我也走了。”
喻即安嘴裡嗯嗯地應著,腳卻跟著她一起走,戀戀不舍地一直送到門診大樓的門口。
“行啦行啦,彆送了,再送就要送到家了。”梁滿哭笑不得,連忙讓他停下。
“晚上記得給我打電話。”喻即安看著她道。
“知道了知道了,走了啊。”梁滿胡亂答應了一句,飛快就走了。
喻即安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直到看不見人了,這才轉身往回走。
走了才幾步就碰見急診科的洪主任。
他先打招呼:“主任現在才下班麼?”
洪主任笑眯眯地應聲是,然後看一眼他手裡的袋子,問道:“下來拿外賣啊,今天值班?”
喻即安先是點點頭,然後解釋:“不是外賣,是我女朋友送來的。”
洪主任驚訝道:“女朋友送的啊?人呢,走啦?”
喻即安點頭,他就嘖了聲:“怎麼不多留一會兒,介紹我們認識認識也好啊。”
“以後……有機會的。”喻即安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笑起來的樣子倒看上去心情很好。
洪主任開玩笑地逗他:“要抓緊啦,你年紀也不小了,看看跟你同一批進來的,都當爹當媽了,你可不能掉隊。”
喻即安心裡琢磨跟自己同一批進單位的還有哪個沒成家,剛想出一兩個來,還沒反駁,洪主任就走了。
梁滿給喻即安送完菜,回到貴和茶樓,要了份乾炒牛河和一份例湯,吃完就去和剛結束加班的唐柔她們彙合。
還是在後浪酒吧,梁滿穿過人群,熟練地找到莫先念她們所在的卡座。
“耶?怎麼隻有你們三位啊?”她看一眼卡座的沙發,除了她們的包就沒彆的了,“阿鈺你家那位呢?”
林鈺撇嘴:“上級來檢查,加班。”
梁滿又問:“小莫你家大學生呢?”
莫先念呷口酒:“新生軍訓,去慰問師弟師妹了。”
梁滿又看向唐柔:“怎麼沒叫你的那個袁先生一起?”
唐柔新認識的那位精英男姓袁,是某投行的經理。
聽到梁滿問起對方,唐柔嗬地冷笑一聲。
梁滿覺得不對勁,剛想問怎麼回事,就聽她說:“人家見前女友去了,我哪裡請得來。”
梁滿一愣:“……啥玩意兒?”
前女友?
“他跟前女友還有聯係?”她震驚地看向唐柔,“你這運氣是不是有點……迷啊?怎麼這次這個,是跟前任藕斷絲連的?”
唐柔翻了個白眼:“這我哪兒知道,算了,我現在不想談戀愛了,幸好跟他還沒在一起。”
林鈺這時問道:“你確定他是跟前女友牽扯不清嗎?”
“那他去見人家做什麼?”唐柔反問,又說,“好的前任就該跟死了一樣,就算是同行,要談合作,又非得是他嗎,又不是什麼不可替代的人物。”
大家一想,覺得她說的也對,索性不再管,隻說到時候再給唐柔介紹個好的。
喻即安這邊回了辦公室,王曉雲她們還在吃飯,見他回來,就問他去哪兒了。
“阿滿過來給我送點菜,我去拿。”喻即安笑眯眯地應道,語氣裡有點不自覺的得意。
大家都知道這了沒你說的是他女朋友。
畢竟除了女朋友,還有誰會特地跑來給他送菜啊。
“哇靠,簡直秀我一臉。”唐莉忍不住吐槽道,“師兄你現在也學壞了。”
喻即安抿著嘴笑笑,居然沒有反駁。
他把梁滿送過來的菜都拿出來,香菇蒸雞、黑椒牛仔骨、蒜香排骨和白灼菜心,還有一碗石斛瘦肉湯,主食是三鮮炒粉。
王曉雲嘖了聲:“你這夥食不錯啊。”
又看一眼袋子,印著貴和茶樓的店名,她就哎喲一下:“下了班還跑去給你打包菜和湯,小梁這女朋友當得也太稱職了。”
喻即安聽她誇梁滿,心裡跟自己被誇了似的,裝了滿滿一壺的蜜糖。
招呼大家一起吃菜的時候就沒有那麼舍不得了。
嗯,要讓大家都知道,我們家阿滿是個特彆大方的好姑娘。
吃飯的時候,王曉雲告訴他:“規培基地的飛行檢查,這周三到五,即安你明天抽空給學生培訓一下教學查房,做好準備。”
喻即安聽了一愣:“真的要來了?”
這個飛行檢查原本應該是八月份的,但臨了又說有彆的安排,督察組沒來,原本嚴陣以待的大家瞬間就泄氣。
王曉雲點頭:“這次是真的,我下午見到周副院,她說的,這次肯定準,院辦都在安排招待的事了。”
看來這個消息來源能保真,喻即安忙答應了一聲。
合計了一下自己手頭上的病人,道:“那就查16床的劉長久吧,他是我們的老病人了,比較願意配合。”
王曉雲是無所謂查哪個的,“能配合就行。”
喻即安點點頭,看向跟班的兩個學生,挑了一個:“小李,你背一下16床的病曆,到時候你來彙報病曆,小唐補充彙報。”
被點到的學生一愣,旋即露出忐忑沮喪的表情來:“啊——我啊?”
喻即安反問道:“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學生瞬間噤聲,不敢再討價還價。
其實壓力最大的還真就是他,畢竟喻即安記憶力絕好,臨場經驗又豐富,教學查房這種事難不倒他,唐莉則是和喻即安搭檔久了,熟悉他的做事方式,自己組裡的病人肯定是要記住的,否則不就是送把柄給他懟自己丟臉麼。
這時另一個學生問:“這個檢查是每個科室都要檢查教學查房嗎?”
“不一定。”唐莉解釋,“這個是到那天再抽的,運氣好的科室就會被抽到。”
學生:“……”反話,師姐說的絕對是反話!
因為這事,喻即安吃完飯後去看病人時,特地跟16床患者和家屬通了氣,征求他們的同意。
查完房回辦公室,又忙些病曆上的工作,忙完都十點了。
喻即安先是去衝澡,十分鐘就出來。
再次回到辦公室,唐莉他們正在喝奶茶,說還有一杯多的,邀他一起喝,被他以刷過牙了婉拒。
坐下發了一會兒呆,他想起梁滿來,不知道她是回家了,還是還在外麵玩。
他猶豫要不要給她打電話,因為怕她覺得自己是在乾涉她的自由。
梁滿特彆在意這一點。
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決定要打這個電話。
他想著,我也不催她趕緊回去,就問問在哪裡,應該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