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用導航軟件搜索了一下,在容城就一家符合要求的咖啡廳,在明珠廣場。
咖啡廳叫翡,翡翠的翡,在明珠廣場的三樓,店門口裝飾得很小清新,推門便聽見一陣叮叮當當的風鈴聲。
喻即安聽到這聲音腳步頓時一僵,下意識地地頭,生怕被梁滿發現。
“歡迎光臨。”
店員打招呼的聲音喚回他的神智,他深吸一口氣,鎮定了一下,做出若無其事地樣子,走到櫃台邊。
刻意壓低了一點聲音道:“要一杯dirty,謝謝。”
“好的,您稍等。”店員笑眯眯地幫他下了單,給他一張小票。
喻即安走到靠牆那邊的一張卡座,麵對著門的方向坐下。
身後飄來梁滿的聲音:“……原來的客廳和臥室之間這麵牆不是承重牆,可以打通,這樣就變成了一個整體的空間,可以重新規劃……”
“這是客廳……睡眠區是縮小了,門換成折疊門,睡覺可以關上,平時就開著,這塊空間就會看起來寬敞很多……”
她絮絮地介紹著自己的方案,有男聲不時詢問一句。
喻即安想起自己和她剛認識的時候,他要買房,他們也是約了一個周末在咖啡廳見麵,她帶了電腦,給他播放幻燈片,仔仔細細地介紹每一套房子的優點和缺點。
那時她也是這樣,妙語連珠,將所有的細節都攤開來跟他講,真誠,又熱情。
他就是被這樣的她吸引的。
於是很害怕,會有彆人和他一樣,被這樣的梁滿吸引,而那個人會比他好,讓她後悔已經和自己在一起。
他很想回頭去看看,看看他們是不是和當時的他和梁滿一樣,一個講得高興,另一個聽得入神。
可是他又不敢回頭,一是怕被梁滿發現,二是怕看到對方看梁滿的眼神。
眼神最不會騙人,他很害怕。
“先生,您點的dirty,請慢用。”
“……謝謝。”
他回過神,抿了口咖啡,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很不應該。
那種“我確實是個卑鄙的人”的想法又出現了,上一次出現是什麼時候來著?好像是因為姚蘊含抱怨他不關心自己,而他心裡不為所動。
梁滿並不知道喻即安尾隨自己也來了咖啡廳,正認真地跟楊先生介紹自己的設計方案。
結合對方的喜好,用大麵積的淺肉桂色作為整個房子的主要色調,輔以沙漠棕和沙漠黃,增加空間的視覺層次感。
客餐廳和書房之間做半牆,再安裝藝術複古玻璃,增強空間聯動性的同時,保留各自的獨立性。
陽台一定要留著,因為可以看到最美的落日……
這都是她和楊先生反複溝通後決定下來的裝修元素,效果圖出現的時候,她自己就覺得非常滿意。
因此介紹的時候特彆高興,有點像把自己的寶貝介紹給朋友似的,講得滔滔不絕,興致昂揚。
楊先生聽得也很起勁,不住地點頭,不停地誇讚道:“太棒了,還能這樣……這完全就是我想要的感覺……太好了,我很喜歡……”
當然,他並不是完全滿意,在梁滿介紹完方案之後,他提了幾點自己的想法,都是一些細節上的小調整。
說完他還挺不好意思地衝梁滿笑笑:“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愛摳細節,有時候完美主義發作起來,自己都覺得自己很煩,實在是太麻煩你了。”
“沒事,應該的。”梁滿笑道,“你給錢了的呀,當然可以提要求了,自己的房子,誰不想儘善儘美。”
話音剛落,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飄過來:
“對,她的治療是下周一開始,我已經跟她和她家屬溝通過了……副作用?我已經跟她說過了……皮膚乾燥?對,是有這個問題,打紫杉醇確實可能有皮膚方麵的不良反應,比如色素沉著,看上去比較黯黑,而且會乾燥……”
喻即安的聲音,梁滿絕不可能錯認。
她下意識地猛一回頭,看到後麵隔了一張卡座的椅背上,有一個頭。
從她的視線看過去,正好看見一個發旋。
那個發旋絕逼是喻即安的!
不過很奇怪,喻即安不是說他周末要去參加學術講座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難道他是騙自己的?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
他是跟著她來的。
電光火石之間,梁滿想通了一切,忍不住暗暗咬了咬後槽牙。
這該死的狗男人,居然敢跟她來這一手!
怒火開始在她心中滋生,蔓延。
“梁小姐在看什麼?”耳邊響起客戶的詢問。
梁滿回過神,笑著搖搖頭:“沒什麼。”
楊先生沒多想,笑道:“占用了你美好的周末,我請你吃個便飯,就當是賠禮,怎麼樣,梁小姐不會拒絕我吧?”
梁滿抬眼,撞見對方含笑的桃花眼,心裡一頓。
“楊先生這次猜錯啦,我真的要拒絕你了。”她言笑晏晏,做出一副很遺憾的表情,聲音低下去,慢悠悠的,“我答應了要陪我男朋友吃飯,他還等著我去和他彙合呢。”
楊先生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才回過神:“……是麼,這可真是不巧。”
頓了頓,他繼續道:“既然這樣,我就不多耽誤你時間了,等下一次設計方案出來,我們再聊?”
梁滿笑著點頭應好,謝過他請自己喝咖啡,等他一走,便即刻起身,走到喻即安身邊。
喻即安還在講電話,滿嘴都是什麼免疫組化、Her-2陽性、入組之類梁滿聽不懂的專業術語,沒有發現她已經到了他身邊。
梁滿靜等了一會兒,等他電話講得差不多了,這才在店員好奇的目光裡,在喻即安對麵的座位坐下。
喻即安發覺對麵坐了人,猛地抬頭,梁滿似笑非笑的臉孔映入眼簾,他頓時一怔。
隨即有被發現做了壞事的慌亂和不安洶湧而來。
他掛了電話,訥訥地叫了聲她的名字:“……阿滿。”
梁滿一聲不吭,仿佛沒聽到他叫自己,隻定定地看著他。
他垂著眼,不敢去看梁滿的臉上到底什麼表情,隻覺得臉孔發燙,不知道是羞臊的,還是被她看的。
沉默凝滯的氣氛持續了大概五六分鐘,梁滿終於有了動靜。
她屈指在桌上叩了兩下,聲音淡淡:“說吧,你是剛好參加講座的地點在這附近,還是跟著我來的?”
是碰巧遇見,還是有意跟蹤,總要選一個的。
喻即安聞言心裡暗道不好,悄悄抬起眼,看見她臉上神情冷淡,像是覆滿寒霜,一時心驚肉跳,忙又理虧地垂下眼。
他不想告訴梁滿實情,但也不會說謊,支吾半天還是說了實話:“……我十點半就來了。”
梁滿一聽就明白了,她和楊先生約的是十點十五分,這人十點半到的,前後錯開不過十五分鐘,想說是巧合她的智商都不允許!
她立刻就生氣了,想拍桌子,想大聲罵人,又顧忌是在外頭,最後隻能指著他壓著聲音問:“喻即安,你到底什麼意思?!”
喻即安不吭聲,抿著嘴,神情既心虛,又倔強。
梁滿頓時大為頭痛,質問道:“你為什麼要跟蹤我,有什麼事你想知道的,為什麼不直接問我,而是要用這種這麼……下三濫的手段?”
下三濫。
這個詞撞進喻即安的耳膜,也撞出了他心裡的委屈。
她讓他問她,可是他敢麼,他不敢,因為他心裡的話如果說了,她一定會覺得他疑神疑鬼,覺得他腦子有病,而且……
“就算問了又怎麼樣,解決不了問題。”他低著頭,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梁滿一愣:“……你什麼意思?”
他沉默。
梁滿這次真拍桌子了,嘭地一聲,桌子發出好大的聲音,其他客人立刻就看了過來,店員想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但看他們一男一女,似乎是在解決什麼私人問題,又不好過來。
眼下梁滿是管不了彆人的目光怎麼樣了,她隻覺得滿心煩躁,連聲音都變得不耐煩:“你能不能抬頭看著我說話?”
彆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一樣,明明是你做錯了事,能不能拎拎清楚?!
喻即安抬起頭,目光閃爍飄忽,始終落不到梁滿的臉上。
梁滿也始終沒能和他視線相觸,愈發覺得窩火。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在侵犯我的隱私?”梁滿平等的討厭每一個沒有邊界感的人,“我很不喜歡這種行為,喻即安,你不僅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
她話說得既直白,又很重,上來就用“侮辱”這樣的詞彙。
事情的嚴重性直線上升,輕鬆越過喻即安以為的那條線。
他有些慌了:“阿滿,我沒有想……”
“你可能是無心之過,但確實讓我受到了傷害。”梁滿越說越氣,“特彆是我的客戶還在,他是沒有發現,但是如果他發現了呢,我丟臉簡直丟到外婆家了!”
“喻即安,你這是不信我,也不自信,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我自問平時做得不錯了,從來沒有跟彆的異性有過超出正常尺度的交往,所以你介意什麼呢?”
“你有不滿,有疑問,你從來不說。可是你知道嗎,不喜歡什麼,就是要大大方方說出來的,不然彆人會以為你根本不介意,你想要什麼,就是要擺明車馬,坦坦蕩蕩去競爭的,不然憑什麼好事輪到你頭上?喻即安,你年歲比我大,這些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喻即安聽著她的話,與其說是指責,不如說是在勸告,和暗示。
暗示他趕緊老實交代,把心裡話都攤開來說,解釋清楚,這事兒就過去了。
可是喻即安不敢,也不想,內心所有想法,好的壞的,無所遁形的感覺會讓他極度不安,覺得自己像是在裸/奔。
人就是這樣,很多時候理智上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甚至連解決方法都知道,但就是不願意采取行動,不願意去碰內心深處最陰暗最軟弱的部分。
他低著頭,抿著唇一聲不吭,看上去就像耳朵被關上了氣的。
梁滿那叫一個氣啊,你小子,真是油鹽不進!
她不想再跟喻即安講道理了,直接說:“我討厭背叛,討厭被懷疑,喻即安,你今天的行為簡直就是在我的雷區上死命蹦躂,我對你很失望。”
之前她說多少喻即安都當沒聽見,反倒是這句失望,終於讓他抬起頭來。
這次他終於沒有再躲避梁滿的視線。
也讓梁滿看清楚了他眼裡翻滾掙紮的各種情緒,有懊悔和沮喪,也有愧疚和忐忑。
“……阿滿,對不起。”他囁嚅著道歉,“我知道是我做錯了,當時我……沒多想,直接就跟著你出來了,我就是……”
有很多話憋在心裡,他說不出來,甚至覺得,哪怕憋到死,都比說出口容易。
梁滿見他肯說話了,就追問:“所以為什麼呢?你說啊,繼續解釋啊。”
她覺得自己真是優秀女朋友的典範,發生這種事,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吵鬨,竟然是想引導他,幫他改掉有話不好好說的壞毛病。
然而喻即安並沒有領情。
他搖搖頭,又垂下頭,恢複到剛才的樣子,很固執,但又很悲傷。
梁滿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能固執彆扭成這個樣子。
就很離譜,她和喻即安仿佛拿錯了劇本,他才是那個對男朋友患得患失、彆扭又自卑的女朋友。
這一刻,梁滿覺得太累了,她不想再和喻即安糾纏下去了。
也可能是熱戀期過了,新鮮感已經沒了,老話說麼,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她對喻即安的濾鏡已經沒有那麼厚。
“既然這樣……”她沉了沉嗓音,神情也變得冷淡,“我們就不要相互折磨了,既然你需要的安全感我給不了,你也不願意對我敞開心扉,那就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喻即安,我們先分開,各自冷靜一下,再談以後。”
說完她拿起包,起身就走。
在成年人的世界裡,這就是最後通牒,下一步就是心照不宣的分手。
真特麼操蛋,這才幾天,半年不到,小心了又小心,居然是快餐式愛情,艸!
梁滿心裡怒不可遏,反應到臉上,就是麵沉如水。
喻即安被她這句話砸出一腦門子金星,隻覺得天旋地轉。
這下是真的玩脫了,偷雞不成蝕把米是什麼感受,他現在最清楚。
他連忙起身追出去,在咖啡廳外麵抓住梁滿的胳膊。
梁滿被他拽了一下,回頭豎著眉眼瞪他:“你乾嘛,想在這裡跟我打架?”
喻即安訥訥,看著她麵露哀求:“阿滿,我錯了,我錯了,你彆這樣。”
“你錯哪兒了?”梁滿追問,“說啊,你錯哪兒了?”
“我不該跟蹤你。”他飛快地應聲。
梁滿接著逼問:“還有呢?繼續說!”
“還、還有……”
話又卡住了,他乾脆跳過去:“我錯了,阿滿,你彆這樣對我,說好的……”
梁滿盯著他,忽然歎了口氣,聲音也變得緩和了一點:“你還在這裡避重就輕,喻即安,我真的真的對你太失望了。”
她把手抽回來,往後退了一步,和他拉開距離,聲音冷淡:“三十多歲的男人了,又不是小孩,難道不知道口頭說好的事能變?彆鬨,給自己多留點體麵吧。”
說完她轉身,大步往扶手電梯的方向走去。
喻即安在她身後追了兩步,被她回頭瞪了一眼,立刻就停了下來。
梁滿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聽到他哽咽的聲音順著空氣傳過來:“阿滿,你不要我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