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一到, 就意味著這一年就要過完了,再過幾年,每天簽字的時候要寫的年份日期又前進一位。
周一的早交班向來是很花費時間的, 一屋子人站著, 聽前一天的值班護士和醫生念交班記錄,從上周五到周日的,長長一大篇。
喻即安起初還聽得很認真,到後來越聽越迷糊,開始忍不住走神。
他低頭把玩著梁滿送給他的新鋼筆, 筆尖上精致小巧的“LY”怎麼看怎麼好看。
“護士交班完畢,請值班醫生交班。”
“醫生交班……”
醫生交班剛起了個頭,就被陳主任打斷:“儘量簡單點, 挑重點的來說,一會兒還要查房。”
有了主任發話,大家終於鬆口氣, 總算能少受點折磨了。
交完班, 陳主任又提起周末在外地開的會, 說:“會議記錄我已經讓即安發在群裡了, 大家抽空看看,多學習學習。”
說完又看向喻即安:“即安, 這周的科室學習就由你來講吧, 題目都是現成的。”
喻即安應了聲好, 筆帽往鋼筆上一蓋, 把筆收了起來。
冗長沉悶的早交班會結束之後, 大家各忙各的,這個招呼學生一起去查房,那個讓學生找一下患者的片子, 辦公室裡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一天的工作就此拉開序幕。
梁滿是被客房服務的電話叫醒的,說和她同住的先生給她預約了早餐,問需不需要現在送上去。
梁滿看了眼時間,八點一刻。
“呃……不用了,待會兒我自己去餐廳吃吧,你們的早餐是到十點嗎?”她猶豫了一下,問道。
對方應是,還詳細介紹了一下供應早餐的兩個餐廳,大體來講,就是一個供應中式早餐,另一個供應西式早餐。
梁滿聽完介紹,瞌睡也全都醒了,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起來。
房間裡其實已經有些淩亂,大浴巾掉在地上,壓著睡袍,飛行棋圖紙飄到了椅子底下,空了的紅酒瓶倒在地上。
梁滿下地的時候還被骰子硌了一下腳板底,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去洗漱了出來,把窗簾拉開,讓日光從窗外照進來,慢吞吞地化妝、收拾東西,然後下樓去吃早餐。
九點鐘的餐廳人不多也不少,梁滿夾了一盤紅豆餐包、溏心煎蛋、烤腸和水果的西式早餐,又點了一份熱拿鐵,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悠悠地吃。
餐廳的窗戶貼著“Merry Christmas”的標語,放著《鈴兒響叮當》,高大的聖誕樹上掛滿了禮物盒,看上去非常有節日氣氛。
等她吃完早餐,上樓拿了東西,下來退房時,前台的工作人員還跟她說:“聖誕節快樂。”
她笑笑,回了一句:“你也快樂。”
街上都是聖誕節的氣氛,路過的很多商店都在櫥窗上貼了聖誕老人的貼畫。
但今天一過,就基本都會撕下來,換成“元旦快樂”或者“新年快樂”,梁滿開始元旦要做什麼。
其中之一肯定是和往年一樣,一家人一起,去南山寺燒香和吃齋飯。
車子一路開進了園區,碰見有外賣小哥抱著束花站在同道設計的門口,她就問了句:“給誰的呀?”
“莫小姐的。”外賣小哥看了眼單據,回答道。
梁滿哦了聲,抬腳往裡走,莫先念剛從樓裡出來,和她迎麵碰上。
她就調侃道:“外頭有你的花哦,誰送的?”
“還能是誰送的。”莫先念笑笑,打量了她一番,見這人紅光滿麵,一副得了便宜的笑臉,眉頭頓時一挑,“你家喻醫生回來了?”
“回來了呀。”梁滿笑眯眯地點頭,還抬手晃了晃手腕,“看,我的聖誕禮物。”
“哎喲,可給你得意壞了。”莫先念笑話她一句,和她錯身往外走。
等莫先念抱著花束上樓,整好聽到梁滿在說喻即安千裡迢迢從外地給她帶回來的那枝臘梅。
唐柔捧著臉直呼好浪漫,丁斐則一臉疑惑地問她滿姐:“姐夫為啥不拍照啊?美圖秀秀那麼好用。”
梁滿聞言頓時一哽,重點是這個嗎,啊?!
你浪漫過敏是吧?!!
“真是個傻孩子。”莫先念哈哈大笑,對丁斐道,“重要的是心意,梅花哪裡沒有,哪裡值得那麼大老遠帶回來,但是哪裡的梅花,都不是他當時看的那一枝了,拍照當然也行,但就是……怎麼說呢,沒那麼動人。”
行為是挺傻氣的,但傻得很可愛。
梁滿什麼都有,房子車子票子,但她就是喜歡喻即安給她提供的這份情緒價值,也缺這個。
她衝莫先念豎豎大拇指:“還是你懂我。”
莫先念衝她拋個媚眼,“所以今晚一起吃飯嗎?”
“大家一起嗎?”梁滿問道,她倒是沒所謂,反正約會昨晚已經約過了,今天和朋友聚會也不錯。
林鈺和唐柔都說可以,她們一個是對象端公家飯碗的,不能過這種洋節,另一個是單身一人,人多吃飯還熱鬨。
梁滿又想起梁臻來,說:“我問問我妹,看她要不要一起。”
“讓妹妹一起來啊,人多熱鬨。”唐柔笑道。
梁滿給梁臻打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安排。
聽了她的來意,梁臻高興得樂出聲:“太好啦,我可以跟孟東亭說要和你們吃飯,他指定不敢繼續纏著我了。”
梁滿:“……”我在他心裡到底是啥形象啊?
她啪一下把電話掛了,跟莫先念她們建議,把吃飯的地點放在貴和酒樓,吃完飯想去哪兒玩都行。
因為是過節,工作室早早就讓員工下班,梁滿她們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往貴和茶樓去。
梁臻現在是個沒事人,去得最早,梁滿她們到的時候,她已經占了一張視野最好的大圓桌,一邊喝茶一邊嗑瓜子,還在刷手機小視頻。
見到梁滿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明天必去看考拉,太可愛了!”
接著才是跟大家打招呼。
喻即安來得最晚,他來的時候菜都已經上了,林鈺的丈夫在開天地一號,見他來了,就給他也倒一杯。
喻即安道了聲謝,坐下後才鬆了口氣。
“今天門診病人很多?”梁滿轉頭,給他遞了張濕巾擦手。
“病人倒是不多。”喻即安搖搖頭,神情有點鬱悶,“一口氣來了三個疑似複發的老病人,要安排他們收住院。”
喻即安想到下午那會兒自己焦頭爛額的樣子,就忍不住懷疑人生,怎麼會這麼巧的,同一時間來的三個疑似複發的老病號都是他的。
桌上其他人聽了,又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會兒現在患癌的人越來越多了,雲雲。
喻即安一向是話不多的,正好同桌的無論哪個都比他會說話,於是他乾脆埋頭認真吃飯。
他自己吃得歡不說,還時不時看顧一下梁滿,看她的碗空了,就趕緊夾點菜過去。
中途林鈺的丈夫向他谘詢一附院哪個醫生看心血管疾病比較好,說是有位領導的父親有心血管方麵的問題,想要去住院看看。
喻即安想了想,問道:“心內的幾位主任都有出特需門診,你領導沒有去掛過特需門診的號嗎?”
林鈺丈夫搖搖頭:“掛不上,特需門診的號很搶手的。”
喻即安就說:“那你們考慮一下普通門診的號吧,幾位主任的號掛不上的話,你們看看其他醫生。”
這麼說的意思就是有彆的介紹,對方就順勢問掛哪位醫生的號比較好。
喻即安點點頭:“心內科有位陳漸微醫生,人聲漸微的漸微,據說技術不錯,不過我跟他不熟,目前的接觸僅限於請會診,包括我老師之前不舒服,也是請他會診的。”
林鈺的丈夫仔細打聽道:“是主任嗎?陳醫生年紀多大?你彆誤會,我沒彆的意思,就是聽說老人家吧,比較相信老醫生,總覺得醫生都得跟老中醫似的,年紀越大,經驗越豐富。”
“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全對。”喻即安粗略講了兩句職稱晉升的門道,大概就是不一定職稱越高醫術越好,存在個彆醫生發文章強過看病人的情況。
林鈺丈夫聽完就笑道:“那到時候我就直接跟領導介紹這位醫生吧,就當是我的心意,采不采納我的建議那是他的事。”
職場中要給領導做人情,可真是件不簡單的事。
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領導一張嘴,下屬跑斷腿,隻要手底有人,很多事都不用親力親為了。
喻即安曾經有個病人,從住院檢查到確診,再到胃腸外科手術,又轉回腫瘤科化療,最後出院,整個過程見到的家屬就隻有兒媳婦和兒子的秘書,患者的兒子本人他一直沒見過。
這頓聚餐一直吃到快九點,眾人又去附近的KTV唱歌,梁臻和大家是第一次見麵,竟然也能完美融入,跟大家一起鬼哭狼嚎到深夜。
快半夜十二點喻即安和梁滿才回到家,簡單洗洗就要睡了,臨睡前梁滿才想起來元旦去燒香的事。
她問喻即安:“你要帶上喻叔叔和奶奶一起出去走走那?”
喻即安拿不定主意,道:“明天我打電話回去問問。”
梁滿沒太在意這事,說白了就是去南山寺逛逛,當散散心,可去可不去的。
但喻即安倒很上心,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時候特地打電話回去問老太太,要不要一起去南山寺燒香。
老太太說她和隔壁單元的哪家還有哪家的老太太約好了,去另一家寺廟拜拜,那家是不燒香的,隻供花。
“可是阿滿他們是去南山寺。”喻即安說道,聲音聽起來有點左右為難的意思。
老太太有什麼聽不明白的,這是既舍不得女朋友,又想孝順她陪她去。
一時間她笑得不行,說:“這有什麼為難的,你陪小梁去就是了,以前你也沒陪我去過,現在就更不用了,放心吧,你爸會和我一塊去的。”
喻即安被她說得很不好意思,訥訥地應了聲好。
等晚上回來,他跟梁滿說起這件事,忍不住有點沮喪地問她:“我是不是做得不好?”
看他那麼苦惱,梁滿卻覺得很有意思,甚至有點幸災樂禍。
她也故作苦惱地說:“是啊,怎麼辦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哦,你要怎麼選呢?”
喻即安當即上鉤,問她:“如果是你,你怎麼辦?”
梁滿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玩手機,聞言嘿嘿一笑:“兩種做法,第一,我哪兒也不去,不偏不倚,躺在家裡睡大覺挺好的,外麵那麼冷,感冒了可怎麼辦。”
喻即安覺得這樣不好,“我在家會擔心你們,也靜不下心來做自己的事,而且會很愧疚。”
“那就隻能選擇第二種做法咯。”梁滿轉頭看他,目光盈盈,“陪一個人去,給另一個人求個平安福帶回來,你得讓對方知道,你是惦記他的。”
喻即安眼睛一亮,矮身撲過去,親著她問:“阿滿,你怎麼這麼聰明?”
梁滿用手指戳著他的額頭,嗬嗬笑了一下:“不是我聰明,隻是你確實比較傻。”
在家長裡短的事情上,他的思考方式簡直是一根筋。
喻即安有些不好意思,但沒有覺得羞恥,反而還認為:“一家有一個聰明的就夠了,兩個人都聰明,就沒有人願意吃虧,會容易鬨矛盾的。”
梁滿聽了他這番話倒是相當驚訝,打量了他一下,又覺得這不像他能想到的。
就好奇地問:“你是自己琢磨出來的道理,還是誰教你的?”
“奶奶以前說的。”喻即安老實回答,“七八歲的時候,我們住的那棟單元樓一樓的方大爺家兒子和兒媳婦吵架離婚,奶奶就說過,他們夫妻倆都是人精,都覺得跟對方結婚是自己吃虧了,方家覺得自家養兒媳婦不算,還要她娘家,兒媳婦覺得自己嫁過來不僅要工作掙錢,還要操持家務伺候老人,他們就該對自己娘家人好。”
反正這一筆賬算得一清二楚,吵架的時候翻出來講,連哪年哪月哪天給老婆娘家買了兩斤肉,或者是給當奶奶買了個銀鐲子,都記得明明白白。
“吵得整棟樓的鄰居都知道,你也知道,老樓房隔音就那樣。”他說完還聳聳肩。
梁滿聽得津津有味,不過時間已經晚了,她就央喻即安下次再給她講。
“可太有意思了,吃瓜就是爽,嘿嘿。”
“那你也要答應我一些好處,我才給你講。”喻即安趁機跟她談條件。
梁滿想也沒想就一口答應了,至於是什麼好處,喻即安說他還沒想好,梁滿也就沒堅持問。
元旦那天喻即安下夜班,回來之後簡單地洗漱,就開車載著梁滿前往南山寺,在門口和梁家另外三口彙合。
時間已經不早,但寺內還是香客眾多,上完香之後梁滿遇見寺貓,逗著它玩了一會兒,才拉著喻即安去書簽。
排隊解簽時她忽然問:“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來的時候,我也求了簽?”
喻即安點點頭,她繼續道:“當時我求姻緣,解簽的師父說我求的事好事多磨,現在想想,咱們之間確實是有點多磨。”
他們吵過架,喻即安差點和她分開,如今喻即安又即將遠行深造,他們馬上就要麵對異地戀的問題。
喻即安意會她的意思,有些愧疚地拉住她的手,跟她保證道:“阿滿,我以後一定對你好。”
梁滿笑著點點頭,又換個問題跟他聊:“好事多磨這個詞,你側重的是什麼?”
喻即安一愣,有點懵地隨著自己的心意選擇道:“……多磨吧?感覺很不容易達成願望的樣子。”
梁滿哈了一聲,神色有點得意:“我跟你不一樣,我側重的是好事,彆管它怎麼磨,反正是好事能成,這就叫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