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乾脆地拒絕了‘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的招攬, 雖然他並不喜歡如今的咒術界,正如自己的好友兼同學五條悟所評價的——‘高層是咒術界的魔窟, 裡麵有明哲保身的蠢貨, 有世襲的蠢貨,傲慢的蠢貨,單純的蠢貨’。
但現在的他對普通人, 以及普通人社會,更不能忍耐。
隻能說, 官方拿到的情報隻能看到表層的東西,而從夏油傑的所作所為,過去表現出來的各方麵態度來說, 他確實完美符合官方的招攬標準...實力強, 三觀正,堅持咒術師是保護普通人的。
相比起他的摯友五條悟一直表現出來的肆意妄為,他雖然也不是什麼乖寶寶, 但那可以當作是年輕人的意氣風發。考慮到咒術界的風氣一直有些陰間, 他的‘不聽話’甚至不能說是缺點。
如果那樣的咒術界, 他都能如魚得水、任勞任怨、毫無怨言,那才是不正常吧?
要麼是他已經決定和高層同流合汙,要麼就是他性格多少不正常。
然而,情報裡不會展露的是他內心之中的搖擺、痛苦、岌岌可危...事實上, 他對咒術師要保護普通人這一點, 已經產生了質疑了。
第一道裂痕是二年級時的事,那時他接到了一個重要任務, 保護並抹消作為‘星漿體’的少女天內理子——所謂‘星漿體’,其實是咒術師天元的容器,天元是個很特彆的咒術師, 他的‘不死’術式讓他從平安時代活到了如今。
他如今布下的籠罩東瀛大部分地區的結界,也是‘窗’工作的依仗,可以說他已經成了咒術界無法放棄的一部分。換個說法就是,他得一直活著!
但如果就這樣讓他以‘不死’術式延續生命,誰也不知道他會怎麼發展,他可能會更強,也可能會向咒靈轉變。
為了防止事情向壞的方向發展,咒術界傾向於一切維持原狀。所以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給天元換容器,這就等於是將他‘重置’了,預計的轉變自然胎死腹中。
那次的任務對夏油傑來說不算什麼,或許在很多人的安全穩定和天內理子一個人的生命中選一個,這種電車難題實在太為難人。但他早就決定讓天內理子自己決定了,天內理子如果真的不願意,他和同去執行這個任務的摯友五條悟也會救她。
至於說任務中遭遇的風險和挫折,其實也不算什麼。他並不是那種擔心自身弱小,又或者害怕危險的人。甚至最後天內理子被拿錢的殺手伏黑甚爾殺死,他雖然惋惜又難過,也不至於如何——任務就是這樣的,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
他很強,但也不能保證任務百分百成功,任務過程中一個遇害者都沒有...彆人的死亡他接受了,天內理子的死亡沒道理就接受不了。
真正刻下第一道裂痕,是他滿懷著痛苦去奪回天內理子的屍體的時候,看到的普通人的醜惡。花錢雇殺手殺掉天內理子的是名為‘盤星教’的組織,這是一個普通人組成的,信仰天元的教會。
他們認為星漿體的存在是對天元大人的汙染!所以為了妨礙星漿體和天元融合,花錢找上了殺手,請人殺掉天內理子——在看到天內理子的屍體時,他們充滿喜悅,鼓掌拍手。
作為人類,他們歡慶著自己的同類的死亡,明明這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子。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愛惜,還那樣年輕單純的少女。
那一刻,夏油傑產生了對一直以來的內心信念的質疑...這就是他要保護的普通人嗎?不,簡直就像是未進化的猴子。
之後一年時間,隻是一年而已,好像很短,但他像是經曆了半輩子。就那樣看著自己身邊的咒術師,走在一條不可能停歇的道路上——不斷地祓除咒靈,然而這就是一場沒有儘頭的馬拉鬆,他們永遠做著周而複始的無用功。
咒靈誕生於人類的負麵情緒,除了能控製這些情緒,轉換為咒力的咒術師,普通人全都是咒靈生產者。隻要有普通人存在,咒靈永遠不會消失,祓除了之後又會有新的誕生。
而咒術師則像是投入火爐中的柴薪,以消耗他們的方式,勉強控製著咒靈對普通人社會的破壞。一代一代的咒術師,一代一代地消耗著。
他也走在這條路上,然後就是不斷地失去...那些見麵時會打招呼、會互相勉勵的同僚,可能前一天還在談論度假計劃、咒靈難纏、高層不當人,第二天就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甚至大多數時候屍體都不會有。
畢竟死在咒靈手上,一般都很慘烈。
一直以來以‘咒術師要保護普通人’為信念的夏油傑無法說服自己了...這樣的話,不就是咒術師一直在為普通人的‘原罪’犧牲嗎?憑什麼?普通人享受著咒術師以鮮血換來的和平安逸,同時還在製造著‘隱憂’。
是的,他們對此不知情,而且就算知情,這也不是他們能控製的。畢竟沒有咒術師天賦,不能控製負麵情緒外泄,他們也不想的——但這種無知的幸福,以及‘無能’所以理所當然,不是更讓人耿耿於懷嗎?
很多咒術師,隻拿咒術師當一個職業,一份工作而已。更有甚者,譬如那些高層,他們的目標是爭權奪利,以咒術師的特殊能力獲取超然地位,能夠在這個現代社會,依舊以古代貴族的方式生活...高高在上、生殺予奪、富貴無極。
所以他們是不會像夏油傑這樣糾結的,畢竟他們都拿到了自己原本想要的報酬。至於說咒靈是普通人產生的,而咒術師卻要為這樣的錯消耗自己——這不在他們的邏輯裡麵,至少不是那麼在乎。
正是因為夏油傑是少數派,是懷著拯救的理想成為咒術師的,才會在乎這個...他想要的又不是祓除咒靈的金錢報酬,高層那樣做人上人更不在他的計劃中。
夏油傑將諸伏景光最後給他的宣傳手冊隨手扔在了書桌上(是關於‘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的簡介,裡麵寫了能對外公開的部分,宣傳和招人時使用),之後幾天都沒有多看一眼。
直到某次難得的一天沒有任務,也沒有課,他才在吃晚餐時翻看了一下,但也沒放在心上。這個部門雖然管理的對象特殊了一些,成員中也包含了異能者(咒術師還沒有招到,隻是在計劃中),可這並沒有吸引夏油傑的地方。
......
“夏油同學,這次的任務需要出差。”
作為咒術師,特彆是夏油傑這種有責任心的特級咒術師,休息是絕少數,大多數時候都是奔波在各地祓除咒靈。類似這樣的話,他從輔助監督口中聽到過不知道多少次了,隻是點了點頭。
隨時準備出差的小行李包東西不多,畢竟咒靈誕生於人心,除了極少數咒靈出生於遠離人煙的地方,絕大多數咒靈都在人類活動區。而隻要是人類活動區,吃飯睡覺之類的事都好處理——他又不是挑剔的人,自然不需要準備太多。
坐上輔助監督的車,輔助監督就告訴夏油傑:“這次的任務要搭乘新乾線,我送您去車站。呃,因為比較偏遠,要麼得聯係當地的輔助監督開車送夏油同學去,要麼就得乘坐鄉村巴士了。”
夏油傑昨晚隻在車上睡了幾個小時,疲憊地垂著眼睛——疲憊當然不隻是因為睡眠時間少,睡眠質量差。更多的還是心理壓力大,迷茫不知道人生方向吧。
“啊...不用麻煩了,我會自己過去的。”
輔助監督最大的作用是幫助咒術師處理雜事,將咒術師抵達事件現場前的準備工作做好,譬如聯絡官方,組織當地民眾撤離,又比如調查事件情況什麼的(有些咒靈成因和機製都比較複雜,又因為很狡猾,很難粗暴地靠力量祓除,調查就是有必要的了)。
相比之下,咒術師進場之前放下‘帳’(一種結界,阻止無關人等進入,同時避免民眾發現咒靈出現地的異常),隻能說是次要作用。如果是咒術師抵達前已經異常顯現的任務也就算了,那種咒術師動手時才需要放帳,甚至從頭到尾都不需要放帳的任務,這件事也就無所謂了。
而實際上,咒術師抵達前就已經異常顯現的任務往往說明事情相當嚴重...而這也是少數。
所以,一個要去偏遠鄉村,而且已經和當地人溝通過的任務,是不需要麻煩輔助監督——雖然按照資料所說,村子裡已經出現了人口失蹤、異常死亡事件,也從咒力殘穢確定了的確是咒靈作祟。但這個時候他都去了,輔助監督確實沒必要。
搭乘了幾個小時的新乾線,夏油傑打算先找一輛出租車,乘出租車到儘可能離村子近的巴士站...看出租車願意載客到哪裡吧。城市裡的出租車一般不排斥去鄉下,掙錢誰不樂意?日本的出租車收費還這麼貴。
不過如果是特彆偏遠,路況還不好的地方,出租車司機肯定也會有各方麵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