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靄辰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能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他性格早熟,從幼年跟在陳老身邊,在陳老拿出醫毒雙術詢問他想要學什麼時,他就明白自己這一生想要什麼,想學什麼。
他選擇成為醫者。醫人身,治人病。
方靄辰在宮中的時日裡,他突然想要靠自己,試試能否醫人心。
他隻是有這麼一個念頭,想要成為那年輕君主眼中不太一樣的醫者,成為能夠醫治她所擁有的與常人不同性格的醫者。
……
方靄辰會如願嗎?
蘇衾會讓他以為,他會做到的。
夜色催更。方靄辰從林進寶口中得知藥翻倒,皇帝又勃然大怒發狂杖責宮人後,先是愣了愣,然後就沉默地往太醫院去。
他匆匆忙忙地熬了藥。
深夜的霧氣從他的眼前彌漫,宦官點著燈籠,沉默地落後半步,跟在他身邊走著。
直到走到皇帝的寢宮門前。方靄辰才聽得宦官一句微弱的懇求。
“方太醫,請您多勸勸陛下吧……莫讓他……”
他不敢說下去。隻能深深低下頭,顫抖的肩膀,說明了他有多麼恐懼那殿中的皇帝。
方靄辰手中提著的藥,搖搖晃晃。他定了定神,沒有立即回答,隻是緩緩點了點頭。
他走進殿內,看到的是皇帝冷漠地在燭光下翻書,她細白柔嫩的指尖,指甲修得整整齊齊,落在書頁上,袖口滑落,那兩串沉香珠就露出來了。
是極為相稱的模樣。
方靄辰低聲告臨。
皇帝方才抬起頭來。空氣中還有著血腥味,她仿佛方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樣,溫吞吞地在方靄辰麵前笑了起來。
她客客氣氣:“來了,麻煩你又熬了一份藥。”
下一句話,儘是冷酷與殺意。
“那個手腳不利索的宮女,就該剁了手腳。”
他將藥端到她的麵前,交給她。
聽聞這句,目光沉凝,那雙總是泛著柔光的眼珠,變得深邃。方靄辰身穿月白長袍,手起拂動時,總有淡淡的草木香。
他是個性情極度溫柔的人,總是如此,用溫和鎮定的目光看人,便連性格最差勁的皇帝都沒法說出什麼殘酷話語。
她聽得他說了一句。
“陛下,不要輕易動怒。否則,不容易好起來。”
“又是在唬朕?為他們開脫?”
蘇衾半信半疑,她喝了一口藥,沉香香氣從她抬手之間,遞進他的鼻翼。
她口氣冷淡,卻並不是那種殺意凜然的。
宮殿中其他宮人偷偷對視一眼,不知道心中都在想些什麼——左不過是,方靄辰果然在陛下心中地位不同。
陛下總能聽進方靄辰的話。比聽攝政王蘇曜的話還要多。
方靄辰:“……若臣確為替他們開脫呢?”
他說出這句話,情不自禁地瞧她。
皇帝喝完藥,唇上染了水漬,她漫不經心地睇了他一眼,將她對他的獨特待遇坦蕩蕩地說出口,她笑了笑:“能怎麼辦?朕拿你沒辦法。”
“誰讓你是方靄辰呢?朕蠻歡喜你在宮中的,忍就忍罷。”
這話明明有兩種意思,方靄辰卻忍不住將他喜歡的那個方向聯想。
這一刻,望著麵前絕色佳人的淡淡笑意,誰能不為此悸動?沒人能夠超脫於凡世間的美麗——更何況,這美還是如此鋒利而刺人的。
如今,這美隻為他收斂鋒芒。
蒼白膚色、漆黑目光。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唇邊有隱隱的笑意。她輕輕拉住他的衣袖,柔下聲線,眼睫扇動,她似有若無地誘惑他道:“方崖香,你有沒有什麼甜的。”
方靄辰的手臂僵硬,他動不得了。
蘇衾仰頭,對著他那張白皙清俊容顏,笑得玩世不恭,她懶洋洋,捏著他的衣擺,唇齒相依間,露出了半截粉舌。
她隻是一句:“今天的藥有點苦。”
這個世界開始崩塌,而後重建。霧氣在這一刻被擦亮,視野清晰,方靄辰看到她眼尾上揚的弧度,聽見他的心脈愈發清晰,他滾動咽喉,他低頭掏出一塊糖。
他握拳遞給她。
年輕美麗的皇帝,伸手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