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輝樓內, 無不屏聲斂息,不敢作聲。這一刻寂若無人。
誰也沒料到衛智春會突然整這麼一出。尤其是慶明帝。
階上禦座,從殷太後和殷皇後的角度, 能清楚的瞥見慶明帝的手緊捏成拳,死死的按抵在他的大腿骨上, 手背上青筋鼓漲,如一條條扭動猙獰的青蛇。
嗬!他也知道這事做得丟人,知道下作,知道上不得台麵, 不能攤開來說!
殷皇後多看一會兒都嫌臟眼,很快便就擺正了目光。
她撣了撣衣袖, 淩厲飛揚的眉尾微垂下來,冷淡的不發一言。
這種場合, 作為皇後, 原不該如此。
正常情況下,慶明帝不好開口, 就她該站起來,訓斥喝罵, 呼命來人將衛智春這條齜牙咧嘴,膽敢以下犯上的瘋狗拖下去。
以此緩和解圍。
但不好意思, 她對做賢後沒興趣。
給慶明帝解圍?彆說笑了,要不是還有顧忌,她早跑上去添磚加瓦了。
皇後不說話,賢妃德妃就更不敢開口了。
沈雲西衛邵這邊也靜坐著,餘下的皇子公主們,感受到了氣氛的壓抑凝滯,大氣兒都不敢出, 更遑論說話了。
獨隻有一位與眾不同。
那就是記養在秦蘭月膝下的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年才十歲,生母早去了,但殷皇後對除了自己親兒子外的其他皇子公主向來一視同仁,在秦蘭月入宮前,十二皇子在宮裡除了被親父忽視以外,日子過得其實並不差。
可正是因為什麼都不缺,就缺父母之愛,在被記到秦蘭月名下後,秦蘭月的看顧,慶明帝的偏護,不但讓十二皇子一躍成為除洵王之下身份最高的皇子,還讓他一下子體會全了父疼母愛的滋味兒,全妥妥的泡進了蜜罐子裡。
這兩月下,時間雖短,但在十二皇子心中,皇父英明神武,貴妃美麗純善,這老安侯怎麼敢如此詆毀他們二位?!
十二皇子觀顧左右,等了半天,卻見眾人都跟鋸了嘴的葫蘆,一聲不響。
他當下便按捺不住,自己騰地起身叱道:“老安侯你放肆,我父皇仁明垂範,德厚流光,豈容你在此作言造語的造次!”
慶明帝一聽十二皇子誇他的話,就知不好。
果不其然,衛智春像是天大的笑話,兩條抖動的都快跳出聲來。
若非身體條件不允許,甚至要捂住笑疼的肚子前俯後仰了。
“你在說什麼瞎話?你問他自己配不配得上這八個字!一個搶奪臣妻,一個覬覦嫂子的人,他也配?”
衛智春的一頓搶白,血色衝上了十二皇子的臉來。他年紀本就還小,又極少有與人爭執的時候,頓時就卡了殼。
而大臣裡,卻是有人沒控製住發出了嘶嘶的氣聲來。
不是,搶奪臣妻前頭說了,這覬覦嫂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在衛智春開口時,慶明帝就心頭猛跳,霍然拍案起立了。
他這會兒已是顧不得麵子了,也顧不得自己這副樣子顯得心虛了。
殷皇後和殷太後這兩個能鎮場子的人偏生都不動嘴不動手,他不得不親自來。
慶明帝揚手便怒喝來人將衛智春這狗貨拿下。
衛智春屬實是自暴自棄了。
他想得很透徹,經此之後,慶明帝肯定不會放過他的,橫豎都是一死,他死之前總得狠狠出一口惡氣,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史書上若是能記他今天一筆,他也算是留名後世了!
臭名也是名,好歹叫人記住他了!
衛智春這樣想著,有火在胸膛裡沸滾。
他慶明帝有什麼撐天柱地的本事?
他又有什麼鴻軒鳳翥的德行?
他都沒有!
他不過就是投胎投得好,趕在這盛世時候,這皇帝的位置,就是栓條狗,治下也能海晏河清二十年。
他怎麼能就這麼由他在史冊上坐得端正!
還是下來吧你!
眼見慶明帝開口叫人,衛智春渾濁的眼裡噴射出古怪的光彩來,他往後一跌,就近拖住了懷有身孕的薑百誼。
而後在薑百誼的驚呼聲和禁衛的拉扯中,揚聲一嚷,便倒豆子似的,將歲夫人原是前六皇子妃的事兒從頭說到了尾。
說他如何將六皇子妃改頭換麵。
說他如何將人進獻。
說慶明帝如何強占皇嫂,如何齷齪無行。
說他和慶明帝,說他們如何朋比為奸的。
由他自己的第一視角說出來,夾帶著有枝有葉的纖悉細節和激昂豐富的情感,那種感覺,可比沈雲西話本子裡的第三方寫述要來得震撼的多。
因衛智春拖住的是肚子裡有金疙瘩的薑百誼,薑百誼許是也心癢癢的想知道慶明帝的二三事,略略掙紮了兩下,就柔弱的由著他了。
而禁衛對著薑百誼又並不敢太過大使莽力,這便給了衛智春時機。
他扒拉著薑百誼,自己半個身子拖在地板上,發散衣亂,腰骨架子都快散架了,疼得額上青筋冷汗一起湧,卻仍舊憑著一腔氣一股勁兒,口若懸河。
衛智春堅強的用嘴皮子打架,滔滔汩汩,說得殿中眾人是目瞪神呆,箝口結舌。
慶明帝暗恨禁衛是沒用的廢物之餘,看周遭臣子神色,也免不得死眉瞪眼的滯住了。
他呼吸急促,一拱一拱的暴怒烈氣直頂上腦門兒。
“無稽之談,一派胡言!你們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將這個誑時惑眾,犯上作亂的逆賊就地正法!”
禁衛一愣,哧啦的拔了腰刀,刀還未落,殷皇後便正色道:“陛下!今日是母後壽辰,您竟要在她老人家壽宴上當庭見血嗎?!”
刀都落在頭頂了,命懸一線了,衛智春卻丁點兒不見怕的,他還譏諷道:“看呐,你們的皇帝陛下還是個不孝的逆子呢!在壽宴上,在太後麵前就要砍死我,血濺當場了!”
眾人:“……”他真的,他超恨的。
一眨眼又多了一條不孝的名聲,慶明帝兩肋都竄了火。氣煞他也。
早該殺了他的!他真是早該殺了他!衛智春這狂狗匹夫!
還有齊淑妃這不生腦的蠢婦,若非她將人帶入宮來,衛智春隻能在宮外自生自滅,哪有可能到他麵前來,也就不會有這一場亂事了!
禁衛也想起來這是太後大壽了,確實不該見血的,舉著刀,對著衛智春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
左右為難。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他們為難,衛智春這老耗子卻是又有了鑽天打洞的空兒。
他見縫插針的,興奮的尖著嗓子吼起來:“我一派胡言?我怎麼可能一派胡言?我都要死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況且,皇後太後洵王淑妃他們都知道,他們都能給我作證!”
這一刻,他豪氣衝天,扯下人水。
眾人再也守不住各自的眼珠子了,往他口中的那幾人看去。
殷皇後在喝止了壽宴見血後,就又坐回了椅座。對衛智春的話不作任何的反應。
殷太後靠在椅中的墊枕上,半閉著眼,恍如睡著了一般,似乎根本不知道殿中的鬨劇。
而衛邵單手曲在案上,支著頭,微擰眉閉目,一副不適暈神,不勝酒力之態。
沈雲西在一旁,幫他輕撫拍背,認真嚴肅的,用著能讓旁人聽到的聲音半是責怪的說道:“都叫你不要多喝酒了,這下好了,都喝醉了,可難受了吧。”
眾人:“……”
沉默之後,他們的目光隻得移向了最後的一位齊淑妃。
齊淑妃被衛智春突如其來的發癲給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