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是伍將軍的幼女, 也是第二任平洲王妃,她從小跟隨伍將軍長於西北,與曾祖父幼時便有青梅竹馬的情誼。”
平洲王世子看了一眼邊上的屏風, 飲了一口茶, 不再拐彎推脫,順著蕭柳的意思開始說起伍家和平洲王的事。
“她十七歲嫁入平洲王府,那年, 也是伍將軍從西北被調回,奉命回內陸平匪的日子。這些事史書上都有記載, 伍將軍離開西北後一直在平叛,後來和蕭家軍正麵對上,蕭家勾結朝中奸佞, 給伍將軍使下離間計, 讓前朝皇帝對伍將軍生出疑心。平田一戰, 原本兩軍勝負五五開,伍將軍卻因為糧草不足最終慘敗, 自己也戰死沙場, 留下孤兒寡母被朝廷內外指指點點,毀譽參半。”
蕭柳說:“這個我也在書中看到過, 伍家得以平反, 還是蕭家曾祖打到衛京時主動透露的離間計, 據說是不忍心伍將軍一個愛國忠君的將領死得不清不白。李氏皇帝這才知道自己錯信奸臣, 害了良將, 下旨冊封了伍家長子為忠勇侯。”
世子笑起來:“是啊, 伍家一家忠誠,一個爵位又讓他們一家子男人都投軍衛國,最後滿門忠魂, 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四個字,他說得很是複雜,似嘲似敬,難以言說。
“您曾祖母是怎麼看待此事的?”蕭柳好奇。
世子笑看她一眼:“我出生時曾祖母便已經去世,怎會知道?不過,”他喝了一口茶,搖了搖扇子,吊著蕭柳的胃口。
蕭柳翻了一個白眼。
世子又笑,開口繼續:“我從小在祖父身邊長大,他會給我講曾祖母的一些小事,當年平洲王府主動遞交和解書,正是曾祖父和曾祖母一同做下的決定,他們二人力排眾議聯手促成了此事。”
蕭柳驚歎,那伍家幼女也是個很不一樣的女子吧。
世子道:“平洲王府有祖訓,‘德行傳家,不謀一己之利,謀天下之利。’這祖訓,是曾祖父那一代才開始的。曾祖母雖為女子,卻通文墨善功夫,我祖父的武藝便是曾祖母親手教導,而祖父教了我父王又教了我。”
蕭柳:“看來,伍家這位平洲王妃對你們平洲王府的影響很是深遠。”
世子點頭:“自然,所以我聽說伍家竟然還有後人,便忍不住當即前來探望。”
蕭柳低頭喝茶,沒有應承這句試探:“理解世子激動之情,隻不過我一個當朝公主,身邊怎麼會有伍家後人?”
世子不讚同地搖了搖扇子:“公主也不用對我遮掩了,衛城軍人人聽到了公主對刺客的喊話,今日周大人去審案,恐怕也已經聽說了。”
蕭柳攤了攤手:“我說了什麼自己都記不得了,就是氣憤他們膽敢刺殺我,順著他們的邏輯罵回去而已,不是說殺人誅心?他們這群前朝逆賊最在意什麼,我就回罵什麼,你瞧,可不把他們氣瘋了?”
世子驚詫地看著她,仿佛沒想到她能這麼厚臉皮,詫異完便哈哈大笑起來:“公主,您可真是個有趣的人。”
蕭柳撇撇嘴,自顧自喝茶不搭理。
世子收起折扇,身子微微前傾,探究地看著蕭柳:“不過,說實話我真的很好奇,公主行事無忌,可皇家到底養育了你十八年,皇上更是疼寵你十八年,你竟然將前朝餘孽留在身邊?果真不在意皇上被刺殺嗎?京城前段時間風聲鶴唳,你卻和關鍵人物談情說愛?”
蕭柳放下茶杯,反問:“蕭家軍使計陷害伍將軍,又讓伍家滿門犧牲,貴曾祖母不想報仇嗎?平洲王府也是前朝皇室中人,李氏養育平洲王、給了這麼好一個地段讓你們做封地,江山存亡之際,貴曾祖父竟不曾在意這些,直接歸順大遼?”
世子一愣。
他還真從未將蕭柳的行徑和先祖的行為放在一起比較過。
在他看來,一個是小姑娘喜歡上一個男人又不想和親,為此家國親情都不再重要;一個是為了一方百姓和天下大義,跳出小家恩仇的執念,舍己為天下。
實際上蕭柳的出發點竟然不是兒女情長,是家國天下的大局?
世子看著蕭柳的目光有些不一樣了。
有大局觀、做事從天下大局出發的人,強大,心硬。
世子走之前說:“曾祖母一生最遺憾的事是沒有保住哪怕一位伍家小輩,若真有伍家後人活著,公主煩請帶個話,讓他去給曾祖母上個香,也好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
蕭柳:“人死即滅,百年過去,先人恐怕早就投胎往生了,有些執念,活人莫執著便也散了。”
世子又呆住了,蕭柳總會說出讓他出乎意料的話,低頭想想,又覺得有道理。
他釋然地笑笑,看向蕭柳的眼睛真誠又多了幾分:“城裡這幾日抓逆賊,恐怕會很亂,公主最近呆在驛館先彆出去。哦對了,你那位袁家舅舅——”
“袁家都是長輩,那麼大的人我一個小姑娘也管不住,人嘛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親生父母也替代不了。”
世子笑意更深,一邊往外走一邊感歎:“公主真是讓在下刮目相看,當日初見竟是我眼拙了。”
眼見得她四處攪混水,還以為她病急亂投醫,誰知道,她是沒周密計劃,可就是到處攪一攪渾水,這些心中有鬼的,一步步,怎麼走都合了她的心意。
連他們平洲王府也進了她的局。
袁家大爺起了向朝廷舉報平洲王府謀反的心,若是成功,平洲王和朝廷可能因此打起來,和親自然停了。可這可能嗎?這裡可是懷東,平洲王府的勢力範圍,袁家大爺剛開始調查平洲王府,就被人看在眼裡了。
世子本以為公主太天真,和袁家大爺一樣單蠢,誰知道這位公主可是對自家舅舅起了殺心,調查舉報成不成,她不一定在意,但這位袁家大爺必死無疑。
人走了,蕭柳起身走到屏風後,坐到李正言的榻邊:“聽了心裡舒服一些沒?”
李正言嘴角勾起一個輕鬆的笑,伸手握住了她膝蓋上的手:“有你在,本就沒那麼難受。今天也不是因為聽說了先姑奶奶的事跡才高興,是因你為我做的這些事,才高興。”
蕭柳語調奇怪地叫起來:“哎呦,我家阿正也會說甜言蜜語啦!”
李正言臉刷地紅了,拽著她的手,眼神請求她彆鬨。
這無奈任為的模樣,多了一份柔弱感,把蕭柳看得稀罕又覺得可愛。
眼看著要進入西北,卻在懷東脫不開身,周大人心裡十分焦灼,急著想把蕭柳送到魏國完成使命。
他恨不得把刺殺之事直接甩給平洲王府,自己帶著人馬先行上路,然而平洲王府卻不同意。刺客是李氏遺孤,和平洲王府同姓李,平洲王府雖能歸順大遼卻不願意同室操戈;另外,有這麼一層關係在,平洲王府也不願意接手刺殺之事的調查,免得被人懷疑他們和李家人早有勾結。
因此,周大人想走,平洲王府不肯讓他走。縱然搬出和親這個大名頭,平洲王府卻也不怕,隻說大部隊能走,周大人需得留下查案。
姓周的心思奸猾,本想留袁家大爺,到時候他臟水一潑,袁家、平洲王府一起湮滅,平洲王府釜底抽薪,堅持留他本人,把人將在了那。
世子所說的,蕭柳得償所願便應在這。
於是,一行人就這麼滯留在了懷東。
蕭柳覺得平洲王府強留周大人似乎過於強硬,但也想不透他們的目的,總不至於真的是為了幫她?
她從不會自戀。
李正言的傷恢複得比上回慢了,傷上加傷,孫太醫每回來都叮囑靜養,蕭柳自己也偷偷給他摸了脈,和孫太醫的結論相似,心情不太輕鬆。
這當頭,姓周的撞上來要帶疑似反賊後人的李正言回去問話,直接被蕭柳打了出去。
“我的人看誰敢動!他要是逆賊,那些刺客還會來刺殺他?你們這些屍位素餐的老東西,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但凡我歡喜什麼你們就拿走什麼,我堂堂大遼公主,是你們這些狗東西想指使就指使得了的?今日你們敢踏進來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拔了李正言的劍和姓周帶來的人對峙,三個暗衛也拔劍護在她身側。
周大人被劈頭蓋臉辱罵,氣得指尖發抖:“公主,此人事關皇上之前的刺殺一案,請您不要任性,為了天下大局,恕臣冒犯。”
姓周的不信她真的豁得出去,以為她擺架子嚇唬人,說完,就揮手讓人動手。
蕭柳冷笑,腳尖一點,果真和來人打到了一起。
她是公主,身負和親重任,誰敢與她動手,見她當真一劍刺來,一個個都收劍閃躲,然後被蕭柳的暗衛一一打趴下。
白光一閃,蕭柳一劍飛來,直接對準了周大人:“周大人,你還想插手我屋裡的事嗎?”
周大人臉色開始由青轉白,咬著牙:“公主莫要任性!”
蕭柳劍尖往前送了一寸,刺進他的皮肉,有血珠冒出來。
地上哀嚎的眾人連忙爬起來勸解:“公主請三思!周大人是此次和親使節,肩負兩國邦交重任,萬萬不可出事啊!”
蕭柳嘴角一勾:“他不可出事,我出事就沒關係咯?周大人,我告訴你,阿正但凡出一點事,我就跟著他去了,你們的和親大計,你們的兩國邦交,那就你自己去解決,哦?”
周大人額上冒出了青筋,嘴唇氣得抖動,從牙縫裡應了一聲:“好。”
蕭柳滿意一笑,撤劍。
周大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帶著七歪八扭的下屬快步離開。
蕭柳教訓了一頓礙眼的人,心情突然舒暢了很多,提著劍高興回屋。
李正言站在門邊笑看著她:“打了一架這麼高興?”抬手幫她捋了捋黏在下頰的發絲。
蕭柳把劍遞回去,挽住他的手臂往裡走:“痛快!要是可以,直接一劍刺下去那就更痛快了!”
李正言側頭看著她,眼裡全都是笑意,低聲說:“今日你我位置顛倒,我也被你保護了一回。”
蕭柳仰頭問:“那你感覺如何啊?”
李正言笑答:“甚好,甚好。”下一句,“果然名師出高徒。”
蕭柳嫌棄地皺了皺鼻子:“噫——”
刺客一事,蕭柳是不放在心上的,對她唯一的好處是可以拖延和親行程,以便外麵的世界局勢再亂一點。
但這局中人的心計野心還是出乎她的意料,查了沒幾日,袁家大爺竟然搭了進去。
論陰險心狠,姓周的可真是超過袁家一家子人。
通知蕭柳這個消息的時候,周大人一臉看好戲的惋惜,蕭柳跟著用帕子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歎息:“好好的,舅舅怎麼會和逆賊扯上關係呢?真是讓人歎惋。”連為袁家爭辯一下的打算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