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無憂藥房22(1 / 2)

消除你的執念[快穿] 淇泮 20431 字 10個月前

玻璃水杯緩緩冒出水蒸汽, 陸謙看著這白皚皚的霧氣,眼神幽遠,仿佛穿越了二十幾年的時光, 又回到了那個小村裡。

從市在湖市的西北方向,和湖市毗鄰卻遠沒有湖市的發達, 若說市區還能算得上繁華, 下屬的縣鎮便是徹底發展停滯, 幾十年如一日的窮。

但好在從市有很好的地理優勢, 在二三十年前, 其他地區還繼續發展緩慢的時候,從市的人便紛紛外出來到湖市打工,男男女女, 隻要有力氣,總能在大城市找到掙錢多的行當,哪怕在湖市收廢品, 也比老家強。

人走出去了, 留下的人口就少了,尤其農村,走出去的姑娘都不願意回老家結婚, 大多在外頭找了對象。

徐根才是沒出去的那批人, 也是受到影響找不到老婆的那批人。

但他有老婆, 還是個眉清目秀的老婆,隻是腦子不清楚, 天天哭嚎, 鬨得人不安生,徐根才在屋子後麵的豬圈裡搭了個木房子,把人關在了裡頭。

徐如寶是徐根才的第一個孩子, 是老徐家的長子長孫,他雖然在豬圈的小房子裡出生,但是和他那個瘋娘不一樣,從小就長得虎頭虎腦,非常機靈,徐根才很疼他,家裡有什麼好吃的,先是兒子,再是自己。

雖然徐家一貧如洗,但是徐如寶從小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又有父親的照顧喂養,並沒有太大的概念,直到五歲,他開始記事懂事,也開始聽得懂村裡人的閒言碎語。

小孩子嘲笑他娘是個瘋子。

小朋友打架,人家打輸了,就罵他娘和豬住在一起,他也是個豬。

不知什麼時候,他得了個外號,叫豬寶。

他和人家對吼:你媽也鎖著狗鏈子呢,你是狗!

徐如寶氣哭跑回家,跑去後院找個瘋女人——他以前也去過,可是那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會撲過來死死盯著他看,他害怕,頭也不回地跑了。那個女人就在他後麵啊啊叫,越叫,他越害怕,跑得越快,再也不敢去了。

他問爸爸,為什麼要關著她,他爸說,不關她就到處跑,會跑丟。

那為什麼關在豬圈呢?

因為她天天嚎,吵得人不安生。

徐如寶不懂,他記事起,很少聽到她嚎叫。

氣哭的徐如寶跑去了豬圈,他在外頭受了氣,都是因為這個女人,他踢門,罵她,然後張著嘴嗷嗷哭。

他看到大大的門縫裡,女人慢慢走過來,腳上好大一根鐵鏈子,肚子鼓鼓的,很大,就好像村裡懷了孕的女人,他在外麵哭,她也在裡頭嗚嗚地哭。

徐如寶沒哭完,被人當頭打了一巴掌。

是村裡的徐慧立,她比他大三歲,上次他被人打,是她幫了他。

但是徐如寶不敢和她玩,村裡的小孩都不敢和她玩,因為大人都說,她媽弄死了她爸,徐慧立像媽,不是個好東西。

徐如寶被徐慧立一巴掌打得發懵,張著嘴忘記了哭。

“她是你媽!是你爸把她關在這的!你罵她乾什麼?你去罵你爸啊!”

徐如寶不敢哭了,看看徐慧立,又透過門縫看看木屋裡的瘋女人。

徐慧立對他說:“你看看你媽,肚子又大了,要是又生個女兒,你爸又會把孩子賣了!賣不掉也會扔後山!”

徐如寶嚇了一跳,下意識說:“不可能!”

徐慧立鄙視地看著他:“你爸已經扔了兩個妹妹了!”

屋裡的女人哭得更加淒慘了,就像小孩子講鬼故事時,女鬼的哭聲。徐如寶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徐如寶惡狠狠推開徐慧立,兀自跑進了屋,他當然不信了,他爸說過會給他一個小弟弟的,從來沒說過他有小妹妹,徐慧立是惡毒女人的孩子,他才不信!

但是有些話,入了耳朵,進了心,哪怕再不信,還是會留下影子。

過了年,徐如寶六歲了,那天好像是驚蟄,夜裡轟轟打雷,他被驚醒了。

然後聽到屋後頭一個女人淒慘的叫聲。

他窩在被窩裡,整個人團成一團不敢睡,抖得像個篩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響起一個嬰兒的哭聲,特彆響亮,和村裡的貓叫有點像,但也不完全一樣,徐如寶很確定是小孩的哭聲,心中想著,小弟弟生了嗎?

這天早上,他天亮就起床穿衣了,下了床就往豬圈跑,想去看看小弟弟。

但是什麼都沒有。

瘋女人躺在最裡頭的床上,一動不動,就好像死了一樣,小孩的哭聲就好像隻是徐如寶的一個夢。

徐如寶嚇壞了,跑回屋裡,找他爸,怎麼都沒找到。他想起了徐慧立的那句話,整個人都抖了一抖,瘋狂地往後山跑去……

跑經徐慧立家的時候,他看到徐慧立沉著臉站在家門口,眼神幽幽地望著後山,他不知不覺停下腳步,看著這樣的徐慧立,不敢動了。

徐慧立發現了他,轉過身子看向他,這時,他才發現,徐慧立眼睛通紅通紅的。

她說:“小寶,救救你媽媽吧。”

徐如寶沒心沒肺的童年停止在六歲,他開始偷偷和徐慧立玩,去她家,和她一起上山挖野菜,等她做了吃的,偷偷帶一份送到豬圈,給他媽媽。

這也是他第一次喊豬圈裡的那個女人,媽媽。

生完孩子躺在床板上一動不動仿佛死了的女人,聽到他喊媽媽,突然有了動靜,滾下來爬向他,嗚嗚地哭。

第一次給她送飯,徐慧立在飯團裡夾了一塊肉,女人握著飯團,哭著喊他“寶寶”。

徐如寶突然理解了媽媽這個詞的含義。

“你媽真的殺了你爸嗎?”

熟了以後,徐如寶問徐慧立。

徐慧立瞟了他一眼,繼續寫作業,漫不經心地說:“警察都沒來,誰有證據啊!他是自己死的。”

徐如寶說:“可是大家都說,是你媽殺了你爸。”

徐慧立又看他一眼:“你媽要是能跑出來,把你爸殺了,你恨不恨你媽?”

徐如寶一下子沒聲了。

恨嗎?

徐慧立告訴他:“我爸死了,我媽也的確跑了,但是我不恨我媽,我覺得她跑得對。如果你媽能把你爸殺了,那也是她的本事,是替自己,替你幾個妹妹報仇了。”

徐如寶眨巴眨巴眼睛,他還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但是徐慧立這麼說,好像也沒錯。

隻是……“那是我爸……”

徐慧立:“也是個□□犯!殺人犯!拐賣犯!”

徐如寶一下子不敢出聲了。

他有時候覺得徐慧立挺嚇人的,偶爾會好幾天不敢找她玩,但是外麵的小孩欺負他的時候,徐慧立總會出來幫他,幫他把那些打他的人全都打跑。

徐慧立八歲,打架特彆凶狠,家長帶著孩子上門算賬,她雖然無父無母隻有一個人,卻特彆凶悍,嚷嚷著她才八歲,殺人都不犯法,把上門的人統統趕出門去。如果她當天吃了虧,一定會像螞蟥一樣扒著這家人不放,或者找機會打他們家的孩子,或者趕畜生去他們家菜地毀莊稼,甚至一把火燒了他們的院子……直到他們承受不住,賠禮道歉,再也不招惹她。

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年下來,徐如寶心裡還是覺得徐慧立人最好,忍不住和她親近。

那年徐如寶七歲,在徐慧立的鼓勵幫助下,他可以和豬圈瘋了的媽媽交流了。

他指甲裡都是泥,瘋媽會對他說:“洗手。”

爸爸做了紅燒肉,他偷偷拿了一小碟給她,她會說:“一起吃。”

最讓他震驚的是,徐慧立教他算術,他學會了去找她炫耀,她開口教他背九九乘法表。

徐慧立也驚訝了,跑過來確認:“你沒瘋是不是?”

她不說話。

徐慧立小聲說:“你沒瘋就好辦了,我們找機會把你放出去,送你去鎮上,你自己坐車跑回家!”

她還是不說話。

徐慧立知道她不信任自己,就對她說:“我媽也是被拐來的,她藥死了我爸,自己逃出去了!她走的時候,和我說過出去的路線,我還記得怎麼坐車走!”

女人滿是泥垢的麵龐上露出震驚的眼神。

徐如寶也驚呆了:“你不是說你爸是自己死的嗎?”

徐慧立一巴掌拍開他:“天天吃稀釋的農藥,不知不覺死的,不就是他自己死的嗎?”

徐如寶母子全都震驚地看著徐慧立,說不出話來。

徐慧立臉上閃過一絲歉意:“我爸死的時候,大家都沒察覺,後來我媽出去打工,再也不回來了以後,我爺爺奶奶就開始懷疑了,總是嚷嚷著我媽弄死了我爸跑了,因為這件事,所以你們後來的人,就算聽話了也依舊會被關著。”

徐如寶看到自己的媽媽哭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無聲地哭。

徐慧立問被鎖著鐵鏈的女人:“你記得家在哪裡嗎?”

木頭縫裡,女人不停點頭。

徐慧立見狀,打定主意要放她出去,徐如寶已經被徐慧立徹底影響了,他也覺得,要放媽媽回家。

兩個小孩,製定了一個計劃。

徐根才對兒子完全沒有戒心,也覺得兒子年紀小,什麼都不懂,所以對他沒有任何遮掩防備。徐慧立讓他去偷女人腳上鐵鏈的鑰匙和木屋的鑰匙。

徐慧立家裡有兩輛自行車,是她爸她媽留下的,她提前把車推到了村口藏起來,等徐如寶媽媽跑出來時,可以直接騎車走。

徐如寶這時候才知道,徐慧立原來很有錢,她“早就卷走所有錢跑了”的媽媽,其實一分錢都沒拿走,都留給徐慧立了。

徐慧立的媽媽是在她六歲那年走的,而她爸是她五歲那年死的。在死之前,徐慧立的父母和普通夫妻沒什麼兩樣,男的每天去地裡乾活,女的在家接手工活掙錢、做家務帶孩子。徐慧立的媽媽很文靜,還念過書,給女兒的名字取得與眾不同,慧立兩個字就是希望她聰慧又自立。閒著沒事,她還會教徐慧立識字算術。

所以徐慧立的爸爸死的時候,誰都沒有懷疑這其中有什麼人為因素,她媽媽在丈夫死後提出去鎮上找活賺錢也沒人有異議。

但不過就去鎮上賺錢而已,第一天出去就再也沒回來。

徐慧立的爺爺奶奶急得來家裡到處翻找,卻發現,家裡除了一個嗷嗷哭的丫頭片子,一丁點值錢的東西都沒了。

“我爺爺奶奶從小就重男輕女,我媽從小對我說,他們和我爸隻要兒子不要我,我媽愛我,我本來要被扔後山的,是我媽留下了我。我媽走的時候,把錢埋在了後院菜地裡,等所有人都認命我媽徹底跑了,我才把錢挖出來。”

誰都想不到,一個六歲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心思,還對自己的親爺爺親奶奶半點不待見,形同陌路人。

這回,為了送徐如寶的媽媽離開,徐慧立慷慨拿出了自己不多的錢。

但是逃跑的具體時間,卻遲遲定不下來。

因為如果徐根才發現人跑走了,肯定會第一時間知道是兒子偷了鑰匙。

“你會被你爸打死的。”

徐如寶聽到這話,嚇得不敢隨便偷鑰匙了,安心聽徐慧立的安排。

那天,徐根才的堂兄給徐根才介紹了一點零散活,兩人在家抽煙聊天一下午,到了飯點,徐根才為了表示感謝,就留人吃晚飯。

自從心生逃跑計劃後,徐慧立經常在徐如寶家路過,注意他們家的動靜,一看到這情景,就把徐如寶喊了出去。

“你看著他們喝,酒少了就趕緊打酒給他們添上,把他們徹底灌醉。”

那個年代,他們那家家戶戶都有酒壇子,裡頭不是自己釀的白酒就是買來的,兩三壇白酒,或者泡酒或者做菜,或者招待客人、自己喝……總之是不缺酒。

徐如寶嗯嗯點頭,回家坐在餐桌上,眼睛就盯著他們的酒壺,酒少了,就立刻去給他們打酒。

徐根才看著兒子驕傲不已,徐根才的堂兄也連連讚歎:“長大了,越來越機靈懂事了。”

徐如寶仿佛被這一聲聲誇獎誇得備受鼓舞,一整晚那個勤快啊,他爸說喝不了了,不能喝了,他都不停下。

喝到最後,一個跑到後院吐得天昏地暗,一個倒在桌上爛如泥。

徐如寶立刻打開門,小聲學狗叫。

徐慧立舉著木棒出來,用力打在徐根才堂兄後腦上,蹲在地上吐得意識不清的堂兄一下子昏倒在地。

徐如寶抖著腿跑進家裡,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鑰匙,打開了豬圈小屋的門……

救出裡頭的女人時,徐慧立喊住了他們,說:“把他搬進來,不然小寶你要被你爸發現了。”

徐如寶的媽媽立刻懂了,和兩個孩子一起,把堂兄拖進了豬圈小屋裡。

接著,徐慧立打開書包,拿出自己媽媽的衣服讓徐如寶的媽媽換上,徐如寶跑進屋裡,拿了梳子毛巾,給他媽媽洗臉梳頭。

徐慧立安慰慌張的兩人:“他們醉得那麼死,不會有反應的,我們收拾好就走,彆慌。”然後,她趁著大家收拾的時候,進了豬圈,把堂兄全身都扒光了,想了想,怕他凍死,又把女人用的被子蓋在了他身上。

她對著母子解釋:“他也不是個好人,打老婆。”

當時的徐如寶很單純地就以為,徐慧立是看不慣堂伯父打老婆,趁機教訓他。

徐如寶一直很佩服徐慧立,哪怕長大了以後,都佩服9歲的徐慧立,怎麼能這麼鎮定機智,仿佛不像一個孩子。

也許她真的像自己的媽。

那天晚上,就著天上的圓月,徐如寶第一次看清媽媽長什麼樣,很好看,比村裡所有人的媽媽都好看。

被關了六年的女人,說話行動都變得遲緩,力氣也因為飽受虐待幾近於無,她喘著氣換好衣服,給自己梳完頭,抬手也給徐如寶梳了梳頭發,很輕很柔,然後看著他笑了。

徐如寶永遠記得這個笑容,就像他一輩子忘不掉某天夜裡的這雙眼睛。

當時大概9點多了,村裡一片安靜,徐如寶家的對麵有一條山路,走這條路可以繞過整個村子來到村口,他們就著月光走了這條路。

到了村頭,徐慧立騎車陪女人往鎮上去,徐如寶回家睡覺,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她逃出去了嗎?”宋秋暖見他怔怔發起了呆,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樣的逃跑計劃,把人心提得高高的,多麼希望這個可憐的女人可以逃走,又多害怕這一個女人兩個孩子最後被發現了行跡,從此遭遇更可怕的事情。

陸謙被這一聲問話驚醒,握住過了這麼久依舊冒熱氣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滋潤乾澀得已經發啞的喉嚨,沙啞著聲音說:“逃出去了。徐慧立陪她騎騎停停,騎了一夜的車到了鎮上。”

“這個村子不算閉塞,去了鎮上就有去縣裡的大巴車。隻不過那些女人不是沒有交通工具就是被鎖在屋裡出不去,有的甚至不良於行……而這次,徐慧立陪她在鎮上待到第二天清晨,她就上了第一班大巴車離開了。她走的時候是冬天,所有人都裹得嚴嚴實實的,圍巾遮住半張臉,就算坐車,鎮上的人也看不出這個乾乾淨淨的女人是被關了六年豬圈的人。”

宋秋暖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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