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芳點頭:“朱家不過是扶助這一片的農人,天下的農人卻有千千萬。”
大郎眉頭緊鎖,無憂無慮的臉上頭一回露出沉重之色。
第三天,他們繼續往南走。
大郎看著沿路景色越來越蕭條,百姓越來越衣裝襤褸、消瘦羸弱,真正體會到了朱家庇護之外的百姓,到底過著怎樣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們不僅窮困吃不飽飯、穿上不衣服,還有很多人失去了家園,沿路乞討,正要往北方來……
周逸芳也是第一次知道南邊水災嚴重,無數百姓已經無家可歸,隻能一路乞討逃亡來汴州甚至去京城。
她聽得心中一沉,預感南邊應該要出事了。
大郎有心想幫幫這些災民,卻發現自己沒帶多少東西,而且娘親都打算賣掉店鋪了,自己家中根本不寬裕,他幫不了這麼多人……
沿路遊玩的興奮,到這一天徹底終結。大郎那顆俠義之心沉得喘不過氣來。
任十一見他這樣,安慰:“你隻是第一次見,汴州之外,這樣的情景隔三差五都能看見,每每哪裡遇災都會有這樣逃難的百姓。就算是風調雨順,一樣多得是一貧如洗、家破人亡的百姓。”
他看看周逸芳,又看向大郎:“即便是你家,家裡隻有你娘一人賺錢,稍微遇到點事,你也可能和他們一樣了。”
周逸芳沒說話,任十一說的是事實,而大郎以前年紀小,居住的環境又是她當初精挑細選的好地方,並沒有感受太強烈的“民不聊生”。
大郎捏緊了拳頭:“這太不公平了!憑什麼!就算是花園裡的蟲子也有葉子吃,有命可以活,我們人,難道反而活不下去嗎?”
周逸芳摸摸他的腦袋:“傻孩子,你沒聽過嗎?人命如草芥啊。”
大郎聽得更氣憤了:“我明明是人,為什麼比草還不如?娘!誰敢欺負你,我就幫你打他!我們要好好活著做人,不能做草芥!”
任十一:“你現在連幾個地痞流氓都打不過,想要保護家人,還得變得更強。”
大郎挺直了後背,用力握拳:“我會變強的!我一定會變得很強很強!”
周逸芳笑:“嗯,隻要大郎有決心,肯努力,我相信你會變得比師父還要強。”
大郎得到了肯定,一下子信心都上來了,全身充滿了力量。
任十一默默地看了周逸芳一眼。
周逸芳給他一個眼神:彆這麼耿直好勝啊,大郎才八歲呢,配合我一下。
任十一看看充滿了鬥誌的小孩,挪開視線望著路邊裝作沒聽到。
回程的速度很快,大郎現在沒心思玩了,他突然心中有了緊迫感、危機感,他發現自己的家庭是那麼脆弱,隨便一場災害,一次朝廷的命令……就可能讓他們家分崩離析,他必須努力學習,快速強大,才能保護娘,保護祖父祖母。
回到雲湖邊時,周逸芳照舊停了下來,讓大郎學以致用去摘野菜。這是來的時候說好的事,即便過了好幾天,她也沒有忘記。
大郎自己都忘了,被提醒才想起來,頓時又快活起來,拉著任十一充滿信心地跑進了樹林裡。
周逸芳望著他們的背影叮囑:“任大俠不要幫他啊,咱們考考他,過了幾天還記不記得你教過的東西。”
任十一背著身子對她比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兩人在林子裡待了小半個時辰,出來時,正好周逸芳做完了飯。
吃飯前,任十一先把這些野菜檢查了一遍,一一指出大郎摘的野菜哪些能吃、哪些認錯了,尤其把他心粗帶進來的有毒植物全都挑了出來放在一起。
“這些有毒的草,吃下去至少讓三個成年人中毒。”
大郎臉垮了,甚至有點後怕。
周逸芳把沒問題的野菜收起來:“沒事,下次再讓任大俠帶你過來認,直到再也不出錯為止。”
任十一問她:“你怕以後隻能吃野菜?”
周逸芳看向大郎:“現在這個世道,誰知道以後如何呢,大郎多學一點生存的技能,落入任何境地都多一些活下來的可能。”
任十一垂下眼吃飯,沒再說話。
他其實是說不出話來,心裡情緒很複雜。
從小到大,他就算做夢有了娘親,那個娘親都沒有周逸芳這樣完美;雖然現在再也沒有期待父母的心思,可看著大郎難免又想起從前,心底不自禁升起微微的羨慕;為人母親,為孩子能想得如此周到細致,又讓他不禁佩服萬分,如果換成他做一個父親,他是做不到的……
大郎也是知道好歹的,聽著娘親的話,忍不住挪著屁股靠過去,依偎在周逸芳懷裡:“娘——我一定努力學習練功,變得很厲害。”
周逸芳微笑擁住他:“嗯,大郎一直都很棒。”
孩子才八周歲,不需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不需要他聽說自己的“批命”,隻要看顧著他順著自己想要前往的方向努力成長便好了。
他的人生,不需要因為這些荒唐而發生任何偏移。
當他足夠強大後,再得知這些事情就會發現,全都不足一提,皆若笑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