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十一定定看她,扭頭往外走:“不學。”
周逸芳算是知道了,這位大俠,隻要是心虛、慌亂、緊張等等情緒出現時,下意識就會選擇原地遁走。
周逸芳使壞,故意喊兒子:“大郎,背書時,也可以教一教你家任師父。”
大郎探出頭望著他家師父的背影,笑嘻嘻地大聲應:“好!”
任十一倏地轉身,冷冷瞪了徒弟一眼。
大郎一縮腦袋躲回屋裡,捂著嘴偷笑。
南邊戰事接一連三,城外的逃亡百姓越來越多,有些村鎮已然扛不住這麼多流民開始亂了,汴州城依托著厚厚的城牆和官府著重布置的兵力,城內還算安穩。
但也不過是相對而言。
三年內,棗子巷邊上幾個街坊紛紛效仿棗子巷的做法,組織起自發護衛隊,企圖護衛坊間安寧。然而他們沒有任十一這樣的高手,也沒有大郎這樣能打的少年,男丁大多都是半大孩子,隨著城裡賊寇地痞越來越多,官府衙差越來越刻薄,坊間護衛隊從一開始略有成效到漸漸力不從心。
所有人都哀歎又自顧不暇。因為大部分底層百姓的想法都十分柔順,麵對混混、惡霸、衙差、官府一層又一層的剝削,除了忍耐,還是忍耐,直忍到家破人亡。
幾個坊間護衛隊形同解散。
這時,大郎跑了出去。他逐個聯係護衛隊的隊長,提出主意:幾個相近的民坊團結起來,他和師父一起帶大家練武,負責各坊的巡邏,唯一的條件是所有人必須聽他的安排,一旦加入,不得隨意退出。
有人響應,有人不信任,也有人冷眼旁觀。
大郎問了周逸芳一個問題:“那些完全不願意支持我們的人家,我應該保護他們嗎?”
周逸芳說:“那要看你想要什麼。”
大郎:“我想讓大家團結起來,一起抵抗欺負我們的人呀。”
周逸芳搖頭:“那麼多人,總有人會在其中占便宜,同樣保護街坊鄰居,你的目標不同,那處理方式就不同。”
“比如呢?”
“比如,你想要把這一片變成你的地盤。”
“那要怎麼處理呢?”
“一個人想要占領統治一片地方,就好像山大王占領山頭,你必須建立自己說一不一的地位,對你有異心的人,或歸化或驅逐,不能讓他們留下動搖你其他下屬,不能讓他們造成不勞而獲的負麵影響。”
大郎努力記下,又問:“如果我不想當山大王呢?”
“那要看你是有更大的目標,還是更小的目標。”
“更小的目標是什麼?”
“你隻是隨手做好事,所謂施恩不圖報,不在意旁人的感恩,不在意最後結果,儘力而為,問心無愧。這樣的初衷之下,你何必在乎是否有人占了你們的便宜?”
“更大的目標呢?”
“君子仁慈,心懷天下,所謂達則兼濟天下,這是一種信仰。所有的百姓都是天下人,所以但凡自己有能力,就會努力幫助無辜受難的百姓,不分對象。這樣的人不求回報,並將此視為自己的責任。”
大郎皺眉:“後麵這兩種太冤大頭了,就算我想幫他們,但是也不能這麼無條件地幫,壞人又貪又壞,不會感激我的。”
但是第一種又過於冷酷,怎麼可以直接把人驅逐呢?
大郎折中了一下:“算啦,大家都不容易,我不排擠他們,也不幫他們家巡邏,要是他們還是能占到便宜,我也不計較了。”
小少年說這話時,仿佛真是個大人物了。
周逸芳失笑又讚賞:“不錯,要有所區分,但不能過於刻薄。娘再教你最後一句,前麵說的三種情況,其實你可以糅為一種,賞罰分明如第一種,對外仁慈如第一種,內心堅持如第三種。”
大郎聽暈了。
周逸芳便說:“你且記下,回去慢慢琢磨這話的意思。”
此後很久,大郎腦子裡一直記著這句話,他總是當下以為自己已經懂了,但是當時間推移,他遇到新的事情,新的情況,再想起這句話又有新的感悟。
他由祖父授課,師父教授武功,但是他最信服的人卻是自己的娘親,周逸芳對他教導的那些話,直到他中年時,身份地位境遇全然與幼年不同,腦海裡依舊深深記著,並終身踐行著。
雖然家家戶戶隻剩下一群半大孩子,所謂的護衛隊大半童子軍,但是大郎早有了帶“童子軍”的經驗,很快就將整條街的護衛隊組織了起來。
他們巡邏預警盜賊,走街串巷維護街道安穩,偶爾還會護送街坊出遠門。官差上門欺負人,他們一幫人一哄而上幫忙撐腰;地痞進了這條街,彆想安然無恙地走出去。
漸漸的,護衛隊的名聲傳了出去,周邊百姓羨慕不已,占不到便宜的某些人則氣得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