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溪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上回崽崽和長工戊在錢莊外分開, 獨自一人穿過街市回來,小小身影被夕陽拖得很長場景……
他獨自一人在寧王府長大, 沒有人可以說話, 身邊從無陪伴,即便是身處熱鬨喧嘩街市當中,也是瞧著彆人熱鬨, 孤零零融入不進去。
自己雖然不能真在崽崽世界, 和他說話, 牽他手, 揉揉他腦袋。
但是如果能陪他去看一場熱鬨燈火會, 日後他走到那條街上, 看見彆人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熱鬨團聚, 他至少會想起自己陪伴他這一晚上。
他至少,能擁有一些快樂回憶。
便不至於去羨慕彆人,也不至於孤獨地快步從街市穿過,麵無表情,頭也不抬。
往後回想起來,人生裡便不全然都是苦楚。
這樣想著, 宿溪幾乎是毫不猶豫, 飛快地拽了拽崽崽左手袖子,積極激動地表示:好!先去看燈火!
——反正今天也是周末。
……
而陸喚看著自己在風中獵獵作響、快要被拽脫線了左邊衣袖,有些驚訝於鬼神熱烈響應, 但也因為如此, 他心底終於悄悄鬆了口氣。
他其實怕她覺得這些都十分無趣, 不想同他一道去做。
她先前給予了他那麼多,但她看不見摸不著,陸喚不知道自己如何去做,才能讓她也得到開心……
現在見她欣喜,陸喚心中亦滿滿當當,他唇角翹起,眸子裡添了幾分色彩,眉眼潤澤地望著虛空,道:“我們收拾一番便前去。”
……
而所謂收拾一番便是換上出行便服,畢竟街市上都是粗布衣衫老百姓,若是穿著錦衣玉裘,未免太過顯眼。
自打請回神醫救治老夫人一事之後,崽崽在寧王府中日子就好過了不少,單薄補丁衣裳早就換下了。不過被鬼神縫補過那幾件舊衣袍被他好好地疊了起來,細致妥帖地收藏進了箱子裡,像是存放什麼寶物一樣。
他進了屋子,拿了一件普通淺灰色袍子出來。
拿了出來,卻遲遲沒有脫衣服換衣服,而是捏著衣服,問道:“……你還在屋內嗎?”
屏幕外宿溪看著簡筆畫二頭身崽崽躊躇地站在衣櫃前,包子臉上一片難為情,頓時心中一樂——怎麼著,還以為誰對你軟趴趴小手小腳,奶白湯圓一樣身體很感興趣嗎?
笑話歸笑話,但宿溪還是吹了吹門,表示自己已經出去了,不會看他。
屋內陸喚確定鬼神已經出去——她一向信守承諾,說不看便應當不會偷看——他耳根薄紅稍稍褪去,這才飛快地換了身衣服。
宿溪從柴院抵達街市,隻能靠畫麵切換,中間這段路是沒辦法同崽崽一道走。
因此陸喚從寧王府側門出去,穿過狹窄小巷,抄著近路朝最熱鬨街市燈火會那邊走去,時不時看向身側,心中有些奇怪,怎麼出門之後,鬼神立刻安靜得像是離開了一樣。
但等他走到街市上,身邊立刻吹起細微風,有風勾了勾他手指頭,他心裡這才安定下來——還在自己身邊。
長街上果然熱鬨,兩側擺滿了賣燈籠小攤,還有賣糖人、賣字畫,甚至不遠處還有拋繡球招親。
京城外城有很多百姓較為清苦,但內城一般一般都是達官貴人所在之地,因此繁華無比。今夜是燈火會,兩邊掛起來售賣燈籠格外多,還有猜字謎。
隔著屏幕,一切都細致真實無比,像是放大在宿溪眼前另一個世界一般。
宿溪被深深吸引,不停將屏幕拉近,仔細去看一些小攤上售賣漂亮胭脂盒之類,嘖嘖稱奇,眼睛都亮了。這各種顏色,不和口紅色號一樣嗎?!媽耶,左側下方那個珊瑚色好好看!
但是崽崽不移動,她屏幕也不好切換,怕把崽崽丟出自己視野範圍之外。
因此她牽起崽崽手,拉著他去自己想去攤位前麵。
陸喚見到周圍人潮如此之多,忍不住微微張開手臂,給自己身側撐出一點距離。他剛要問身側:“你想去那邊瞧瞧麼?”就感覺身邊鬼神像是十分興奮,徑直拽著他手腕,橫衝直撞地往前走。
很快便帶著他在一處賣胭脂攤位前停下來。
陸喚低頭看向那些各種形狀小鐵盒,裡頭裝著差不多紅色,心裡好笑地想……世間女子大抵都喜歡這些,她也不例外。
宿溪見屏幕上那小攤攤主擠眉弄眼地問崽崽:“小公子是為家裡長姐挑選,還是為長輩挑選,還是為心上人挑選?這其中門道可大大不同。”
崽崽垂眸看向那些鐵盒子,像是分辨不出來有什麼不同,腦袋兩個大。
屏幕外宿溪:呸,沒想到崽崽也是個直男,我自己挑。
她先用手指頭撥了撥左側下方那個珊瑚色,但是琳琅滿目胭脂盒,每一個都很精致,她完全無法取舍,於是她又忍不住撥動了另外幾個,但是阿媽會不會花了崽崽太多銀兩——?她有點舍不得話太多,朝著小攤右上角掛木牌上看去,隻見——
二兩銀子一個胭脂?!!!
搶錢呢這是?!
宿溪頓時放棄想買想法,反正買了她也用不上,她拽著崽崽袖子就想走。
落在小攤主眼裡就是有些奇怪景象了,先是見到自己攤上胭脂有好幾個莫名被風吹得動了動,今夜哪裡來風?他忍不住看了看天邊。但是接著又見麵前這位長相英俊小公子衣袖竟然被風吹得拽了起來——
這這這?
還沒等小攤主懷疑自己是不是見鬼了,就聽那小公子道:“總共十二種麼?每樣都拿一盒。”
小攤主頓時喜極而泣,大客官?!
他生怕這小公子後悔,急忙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將十二款胭脂每個都拿了一盒,用布袋子包起來,遞給小公子。
屏幕外宿溪驚呆了,忍不住去算錢,等等,二十四兩銀子啊,崽崽不要這麼大手大腳!好不容易才脫貧!
她見崽崽掏出白花花銀兩遞給了那小攤,心中十分肉痛,快要滴血,但是銀兩已經遞了出去,已經來不及了。
宿溪更加用力地拽著崽崽袖子,而崽崽拎著布袋子,繼續往前走,街市兩邊熱鬨燭火落在他臉上,蒙了一層明黃暈亮光,他見身側風仍然將他袖子拽得死緊,便小聲道:“不必心疼,我願意。”
“但凡喜歡,便不應該錯過。”
“雖然用不上,但擺在那裡也是好看,況且你生前——”
陸喚似乎想說什麼,但頓了頓,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宿溪確有點心疼崽崽銀兩,但是見到崽崽眼角眉梢有著淺淺笑意,好像比自己還要開心一些一樣,就也隨他去了。
崽崽雖然出生在寧王府那樣困境中,但卻並沒有長歪,一向懂得知恩圖報道理。自己之前給他送這送那,他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裡一定很想回報回來,要是自己不讓他做點什麼,他可能還要糾結。
小孩子家嘛,都是這樣,小心思可可愛愛。
宿溪這麼一想,就不心疼崽崽銀兩了,不過接下來她打算慎重一點兒,不能再表現出對什麼瘋狂喜愛了。
雖然街市兩邊各種小紙片兒剪紙、小木馬,全都精致無比,讓人很想擁有。但是為了孩子錢包,老母親必須節省。
但陸喚微微垂下漆黑眼睫,望了一眼自己手中十二盒胭脂,心裡頭欣喜之餘,卻又摻上了幾分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