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午後溫淮才從謝家出來, 再經過街頭,完全沒了剛回來時的興奮勁兒,整個人如同被霜打的茄子, 提不起半點精神。
茶樓換了主人, 口袋裡乾乾淨淨,連馬匹上的那一箱子蛤蜊都沒了。
空著手回到溫家, 臉太黑, 房門頭一眼還沒認出來, 仔細瞧了瞧才驚呼出聲, “三公子回來了!”
溫家破產後,大夫人再也沒有去過溫老夫人屋裡,大房一家又搬去了東都, 府上一片冷冷清清, 連個說話聲都聽不見。
溫淮並不知情, 問門房, “怎麼如此安靜?”
“三公子怕是沒收到信,半個月前,大爺便帶著幾位公子和姑娘去了東都,如今隻剩下老夫人和大夫人在府上,就等著二爺和三公子回來呢。”
雖說今日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了,可此時聽到這樣的消息,還是愣了愣, 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先去了老夫人屋裡。
溫老夫人正在用午食, 外麵的丫鬟先看到人,趕緊進去稟報,“老夫人, 三公子回來了。”
老夫人沒回過神,“誰回來了?”
丫鬟歡喜地重複了一遍,“三公子。”
曹嬤嬤先反應過來,笑著道,“可算是回來了,老夫人昨兒還在念叨呢......”
剛說完,便聽到對麵廊下傳來了一聲,“祖母。”
爽朗的嗓音不是三公子溫淮又是誰,溫老夫人掃了一眼跟前的碟盤,忙吩咐丫鬟,“快,撤走,這個也撤......”
幾位丫鬟眼疾手快,這頭剛把桌上的幾盤葷菜撤下去,溫淮便跨進了門,“祖母。”
溫老夫人看著跟前笑出一排白牙的郎君,一陣愕然,“你這是從碳灰裡出來的嗎。”
“祖母不懂,孫兒這叫健康。”上前跪下磕了一個頭,“孫兒沒能陪在祖母身邊儘孝,給祖母賠罪。”
還是這副實誠性子,溫老夫人眼眶一熱,伸手扶他,“趕緊起來。”
溫淮起身坐在溫老夫人身旁,仔細把老夫人瞧了一遍,挺有精神,敘了一陣舊,視線突然掃到她跟前擺著的飯菜,臉色頓時一僵。
一碟花生米,一碟素菜。
這也能吃?
雖已得知溫家破了產,但親眼看到老夫人用的飯菜,還是有些承受不了,心口疼得發緊。
他和父親常年在外,為的便是家人能過好日子,如今見老祖宗過成了這般,還有什麼意義。
溫老夫人將他的神色看進眼裡,恨不得讓人備上一桌酒菜,替他接風,可到底是忍住了衝動,和聲問,“還沒吃飯吧。”
溫淮吃了,一盤子蛤蜊和一個白麵饅頭,那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日子也不好過。
溫老夫人並不知情,道他這一回來,又是一塊大肥肉,狠不下心成不了事,同曹姑姑使了個眼色。
曹姑姑很快意會,同溫淮訴起了苦,“好在三公子回來得及時,二娘子把溫家的家產都拿去囤了糧食,全給捐到了洛安,溫家破了產,老夫人病了一場,沒銀錢抓藥,把自個兒的首飾簪子都拿去當了,勉強夠院子裡的人開銷......”
溫淮聽得心頭猶如刀割,回來鳳城短短半日,已經無數次後悔,悔得腸子都青了,為何自己就不多帶點銀子回來。
把荷包裡剩下的最後一錠銀子交給了老夫人,“祖母先拿去周轉。”
溫老夫人盯著手裡的十兩銀子,麵露疑惑,“就這些了?”
溫淮麵色一熱,“孫兒為趕府上婚宴,這回走得急,身上沒帶銀錢。”
唯一一箱蛤蜊,已經給了縞仙。
怕老祖宗擔心,忙安撫道,“祖母放心,父親過些日子便能到家,今年出去的船隻比往年多,海產也多,咱們賺了不少銀錢,先委屈祖母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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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回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大夫人安氏耳朵。
熬了這幾日,府上開支的銀錢都是從她口袋裡在掏,再這麼掏下去,她恐怕就要山窮水儘,進東都問大爺要錢去了。
唯一指望的隻有等二房回來,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人盼回來了,急急忙忙趕過去,溫淮剛從老夫人屋裡出來,身無分文,口袋比臉還乾淨。
幾句寒暄完,溫淮便客氣地同大夫人道,“事先並不知縞仙把鋪子都捐了出來,這次回來,我身上也沒帶銀錢,府上的開支和祖母的用度,暫時還得勞煩大伯母關照。”
大夫人的臉色立馬變了,這出去大半年了,什麼都沒?
大夫人不相信,再讓丫鬟去打聽,稟報回來的消息,“二公子這趟回來,什麼也沒帶,隻騎了一匹馬。”
大夫人跌坐在軟榻上,滿腹怨氣,“他不是專門出去賺錢嗎,身無分文,怎有臉回來......”
夜裡又聽到了風聲,說今年不隻是慶州天災,海裡的水產也在緊縮,二爺把船隻都派了出去,這回怕是賠了本。
大夫人心跌到了穀底,第二日再見曹姑姑過來支取老夫人明兒的銀錢,什麼指望都沒了,忍不住咬牙罵了一句,“錢沒賺到,家也沒顧上,沒一個有用......”
可憐了溫淮,原本跟在曹姑姑身後,還想替老夫人做主,讓大伯母多給她一些銀錢開支,聽到這一句,頓時麵紅耳赤,又羞又怒,心也涼了半截。
往日他回來,大房的人都是笑臉相迎,替他和父親接風,從未有過這副態度,自己還道都是一家人,當真關懷他們在外受苦受累。
今日方才明白,能讓他們笑臉相迎的,怕是他口袋裡的銀錢。
一夜之間門經曆了傾家蕩產,切身體會到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幾重打擊之下,內心純潔的少年郎再無半點天真。
精神受損,身體也跟著受罪。
昨日把身上唯一的銀錢給了溫老夫人,底下的人去廚房又沒找到吃食,自己斷然下不了臉去老夫人屋子裡蹭吃。
上一頓還是在溫殊色那吃的炒蛤蜊。
身心皆被折磨,堅持到了第三日早上,溫淮終於拖著疲憊的身體,拿上溫殊色賣給他的那張文書,找到了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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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殊色午後才接到了消息。
溫家的丫鬟來傳的信,“大夫人說,她連老夫人都快養不起了,哪裡還有銀錢養個吃閒飯的,還說三公子都塊雙十的人了,出去一趟回來,半分錢沒賺到不說,難不成還要吃用家裡的?”
丫鬟說得有聲有色,溫殊色坐在屋裡,一麵剝著桂圓,一麵聽得認真,目露同情,“當真沒吃飯?”
丫鬟搖頭道真沒有,“二娘子是沒瞧見,餓了兩日,三公子路都走不穩了,腿腳打著飄,奴婢瞧著都不忍心,老夫人偷偷掉了幾回眼淚。”
真被她說中了,溫家沒他的飯吃,這回怕是徹底明白了何為人心,忙問丫鬟,“如今人在哪兒。”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出來的時候,三公子還沒回來,應該還在靖王府。”
頭一天上任,隻需去掛個職,耽擱不了那麼久。
人在家裡尚能打聽到情況,去了王府,便不清楚了,也不知道今日有沒有吃上飯,心頭到底還是放不下,想派人出去打聽,可想來一般人也打聽不到王府裡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