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發愁,還是祥雲提醒了她,“姑爺不也是員外郎嗎,比三公子還早當值了幾日,應該有經驗,咱們等姑爺回來問問便是。”
一語驚醒夢中人,於是傍晚謝劭回來,遠遠便見遊園外的長廊下立著一位小娘子。
雙手交疊在腹前,伸長了脖子,癡癡望著這方,見到自己的瞬間門,眼睛一亮,熱情地迎上前來,“郎君回來了。”
能看出來她是專程前來接自己的,自然也知道她為的是什麼,應了一聲,“嗯。”突然有了幾分得意,不由賣起了關子。
小娘子緊緊挨在他身旁,扭著頭問,“郎君今日累不累。”
“還好。”
他一雙長腿,一步當她兩步,溫殊色緊趕上,直截了當地問了,“郎君可有見到我三哥哥?”
謝劭多此一問,“溫淮?”
小娘子忙點頭,“對。”
“哦”做出一副回憶狀,“見到了,早上不是到了王府嗎?”
小娘子立馬來了精神,“那他怎麼樣了?”
“看麵色不太好,身子似乎挺虛弱。”突然想了起來,道,“世子還私下問過我,他是不是有什麼隱疾。”轉頭看旁邊的小娘子,一本正經地問,“你應該知道為官上任者,需得身體康健,今日我念著你的關係,已同世子擔保過,你老實告訴我,他到底有沒有毛病。”
溫殊色一愣,不疑有詐,著急地反駁,“他能有什麼毛病,不過就是兩日沒吃飯。”
原來如此。
果然比他還慘,謝劭麵露驚愕,假惺惺地道,“溫家真到了如此地步?溫家大爺不管嗎?”
這話捅到了小娘子的肺管子,反唇相譏,“謝家大爺還是副使呢,你餓肚子時,怎麼沒見他管過。”
謝劭:......
確實,都慘。
但這人嘛,落魄時總喜歡有人作陪,尤其是知道還有比自己更慘的人,好奇地問,“在外這麼多年,他就沒存點銀錢?”
“能有什麼銀錢,回來時荷包裡統共就十兩銀錢。”小娘子沒把他當外人,說起了自個兒的家醜,“他還當是往日,以為回到家能好吃好喝,結果見到的卻是冷鍋冷灶,不忍心祖母受苦,把身上的十兩銀子都給了老祖宗,算是身無分文了,大房的一聽說他沒銀錢,立馬翻臉,連口湯都沒給他留,主仆二人上頓飯還是在咱們家吃的呢,他帶回來的那箱子蛤蜊,倒還剩了一半,估計也沒臉來問我要了。”
謝劭聽得一陣唏噓,全然忘了前幾日自己的難處,“難怪到了王府,腿都站不穩了。”
小娘子一聲嗟歎,“所以說,世態炎涼,人心難測,有銀錢在手之時,幾百兩幾千兩拿去送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人家可不見得領他的情,八成還把他當傻子看,如今自己有難,再瞧瞧,得到了什麼回報?彆說銀錢,飯都沒給一口,倒是明白了人性涼薄,也太晚了。”
謝劭:......
她這話多少有點誤傷。
幸好小娘子沒再往下說,說回正題,問他,“他今日到王府是怎麼說的。”
謝劭答,“問了俸祿後,決定上職。”
小娘子鬆了一口氣,慶幸道,“幸虧我當時機靈,要了一份官職,雖說起早貪黑,但好在以後能養活自己。”
謝劭愕然,她怕不是忘了自己和溫三是如何走到今日這番地步的。
他溫三沒了這份官職,出海捕魚,也能養活自己,但想起昨日溫淮對自己說的那句“恭喜”,覺得人生還是不要太過於一帆風順,總得嘗試一番自己不太擅長的領域。
一個未成親的郎君,去斷婚姻瑣事,不得不說,小娘子真會選,如此一比較,自己這個軍事推官,真真是要感謝她了。
身旁的小娘子突然又挨了過來,牽了牽他的衣袖,柔聲道,“按溫家的輩分,他是郎君的大舅哥,但論年歲,郎君還長他一歲呢,無論是見識還是心智,郎君都在他之上,所以,往後他要有什麼難處,還得勞煩郎君關照一二。”
她這話聽得倒挺有道理,算盤也打得不錯,知道來求人,但官場之事,他一向論事不論人,“那得看他自己造化。”
殊不知第二日溫殊色趕到溫家,也是這般同溫淮說,“你是他大舅子,謝三在鳳城的名聲你也聽過,人傻又容易受騙,往後一同為官,有什麼事,你得多多提醒他。”
溫淮倒是比謝劭爽快,點頭應了一聲,“知道。”
短短幾日,溫淮便嘗儘了人間門疾苦,被現實摧殘得身心麻木,早就認命了。
昨日為何下定決心去了王府,也是被大夫人安氏所逼,左盼右盼盼回來的人,不僅沒帶回來半兩銀子,還盯上了她的荷包。
大夫人安氏本就因沒去成東都慪氣,如今哪裡還受得了,當著老夫人的麵,同溫淮道,“你大伯和你大哥在朝為官,忙得腳不沾地,一家子人再跟過去,哪裡應付得過來,既然老三已經回來了,我便想著去東都替他們分擔一二。”見溫三眉頭擰了起來,心頭很不痛快,“這些年二爺和老三常年在外,有咱們大房照顧老祖宗,倒是屁股一拍沒有後顧之憂。可當兒子當孫子的,不在這時候儘孝心,還要等到何時?”偏過頭輕聲嘀咕,“說起來,二爺還是老祖宗的親兒子呢......”
溫老夫人倒沒什麼反應,溫淮聽著卻揪心。
老祖宗辛辛苦苦一輩子,把兒孫拉扯大,晚年竟落到了被人嫌棄的地步,溫淮當場便站了起來,“大伯母想要去東都,就放心去,往後由我來照顧祖母。”
第二日天一亮,便帶著溫殊色買給他的公文去了王府領職,回來得晚,是因為自己去了謝家大公子的衙門上職,謝恒請他吃了一頓飯。
今日溫殊色上門之前,大夫人安氏便已經上了去東都的馬車,帶著自己的細軟行頭,屋子裡但凡值錢的都搬走了。
如今溫家在鳳城,隻剩下了祖孫三人。
自己說的話,便要承擔後果,口袋裡已經沒了銀錢,溫淮也學了謝劭,提前同周世子支取了十兩銀子,一文錢掰成兩文花,老祖宗那不能虧待,可自己的一餐飯比他在海上吃得還寒酸。想起溫殊色挑三揀四的毛病,當日也沒留她在家裡用飯,到了飯點,直接開口趕人,“你還是回去吧,謝三公子也有俸祿。”
溫殊色‘嘖’了一聲,諷刺道,“你這兄長當得真沒半點擔當。”
溫淮冷笑,“我要沒擔當,早把那半箱蛤蜊要回來了。”
也是,腿都餓軟了,都沒上門來討要,足以見得,對她還是很疼愛了。
不吃就不吃,那飯菜她確實也吃不下,帶著祥雲出了溫家,上回的油膩消化完了,又惦記上了外麵的山珍海味。
醉香樓已經去過了,這回想換個地兒,上了馬車,把帷帽戴好,溫殊色便同祥雲道,“咱們去白樓吧。”
今日出門前,她已經同謝三打了招呼,晚上才回去。
時辰還早,吃了午飯再去逛一下首飾鋪子,戴不出來,瞧一瞧,摸一摸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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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謝劭聽裴卿說東都派了幾波人前來鳳城後,心中便生了提防。裴元丘就裴卿一個獨子,事發之前,必然會想儘辦法,將其接出鳳城。
上回兵器庫的事情,隻是個開始,接下來東都必定還會有動作。
且洛安的戰事,那位已經被烤在了火上,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找一件比這更大的事情蓋過去。
幾件事湊在了一起,中州不會太平,王爺或許也是看出來了,才中途改道去了東都。
領人俸祿,便要辦實事,今日拉著周鄺一道在街頭巡邏。
周鄺的心卻不在,一門心思看他的笑話,“聽說溫家大夫人去了東都,府上就隻剩下了老夫人和你那位口袋比臉還乾淨的大舅子?”
關起門來,和小娘子議論是一回事,如今被一個外人提起來,很奇妙,突然有了一種榮辱共存的感覺,目光涼涼地瞟過去,“與你何乾?”
“我這不是關心你嗎。”周鄺賣起了乖,“如此一看,還是嫂子目光長遠,替你們買了一份官職,好歹保住了飯碗。”
已經到了午食的點了,身上的二十兩銀子給了謝劭十兩,又給了溫淮十兩,沒錢進酒樓,把手裡的一塊酥餅遞給了他,抬頭看著跟前的白樓,歎息道,“當真是往日不堪回首,咱們都好久沒進去過了?”腳步突然走不動了,“咱就站在這兒,聞聞味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