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虎斑的名字叫秋分, 因為接它回來那天正好是秋分。
秋分長得很壯,也不知道是怎麼養出來的, 性格也有幾分霸道, 雖然絕過育,但從他大搖大擺的姿態來看可能依然覺得自己是隻頂天立地的喵子漢,在家裡到處圈地盤逮陳琅, 甚至一度在陳琅躲進謝存非房間門裡之後還想跟著跑進去把家具蹭上自己的氣味,將這個房間門據為己有。
然後它就被謝存非拎著後頸扔了出來。
陳琅見狀藏在被窩裡偷偷笑。
在同類眼裡,秋分是隻很有心機的貓貓,在大人麵前它嬌嬌嗲嗲會撒嬌得很,叫聲也細細的, 在陳琅麵前卻粗聲粗氣,將他在家裡攆得到處亂躥。有一回謝允梅正在客廳沙發上閉眼小憩, 陳琅被秋分無意中追上沙發, 慌不擇路跳進了謝允梅懷裡。
那一瞬間門謝允梅身上撲麵而來的氣息, 給他一種有點古怪的感覺, 為了確定這股味道, 他湊到謝允梅身上認真聞了聞, 暫時忘記了自己還處在一場水深火熱的追逐戰之中。
貓的五感很靈敏, 也許還因為他本身就特殊, 所以他聞出了謝允梅身上那股淺淡的, 正在衰敗的氣息。
陳琅皺皺眉,伸出爪子踩了踩謝允梅的胸口, 下一刻便對上一雙倏然睜開的眼睛, 暗藏鋒利。陳琅腦袋一縮,正想從他身上下去,旁邊蟄伏已久的秋分忽然一躍而上, 用爪子帶著他一起滾到旁邊沙發上,抱著腦袋互相踹,兩隻喵喵叫出狗叫,打架打得天昏地暗。
不久之後陳琅明顯處於下風了,被拎著後頸提起來,他仍不服輸,胡亂晃動著爪子,脖子上的小掛牌因為激動的動作而晃來晃去。
謝允梅目不轉睛的看了他一會兒,不出一分鐘陳琅開始耷著耳朵慫下來,開始反思自己剛剛是不是太凶了。原以為自己會被扔出去,沒曾想謝允梅竟主動將他放進了懷裡,摸著腦袋,很輕的歎息一聲。
秋分大概是有點嫉妒,也跟著擠上來,屁股一懟,陳琅被撞到一邊,親眼瞧著這隻臭幾掰貓用剛剛還懟到他麵前的大餅凶臉諂媚的蹭著謝允梅的胸口,活像個奴顏婢色的軟腳小太監,可惡至極。
“喵!”被欺壓的羞辱一時湧上心頭,陳琅忍不住一爪子給到那張大餅臉上麵,於是兩隻貓又開始互相廝打起來。
謝允梅好整以暇的撐著下頜看他們打架,從他懷裡打到沙發,從沙發打到地毯上,打到最後滿地貓毛,阿姨提著吸塵器過來一邊吸一邊津津有味的看他們打架,陳琅這時意識到自己被消遣了,於是最後以他挨了秋分一巴掌,隱忍的沒有還手而告終。
委屈的小貓咪第二天不願意從房間門裡出來了。
然後親眼看著沒架可打的秋分威風凜凜的跑到外麵花園去拓展地盤,被路過的流浪貓給狠狠收拾了一頓,帶著一身七零八落的傷跑回來躲沙發底下嗚嗚叫,完全自閉了。
笑話,和陳琅五五開的戰鬥力,這能強到哪裡去?
陳琅那天笑了一個晚上,胃口都好上不少,連旋了兩碗貓糧,看著從寵物醫院裡帶回來的秋分仍然止不住的嘲笑,笑它被抓禿的毛和萎靡的神情,還得意的往他麵前晃蕩。
晚餐時間門,謝允梅喝湯的時候忽然毫無征兆的吐了,被司機送去了醫院,發現是胃癌,中期。
其實是有一點點預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自己身體不舒服,卻沒有去醫院看,許是自己也根本沒有上過心。
中期才開展治療,要受很多的罪。
謝允梅開始住院,將手中的部分東西交到謝存非手裡來管理,一點一點的嘗試放權。
謝存非照單全收,陳琅不知道他在外麵怎麼樣,但是偶爾從一些新聞或是財經雜誌上麵看到他的身影就知道,應該是一鳴驚人的。
他沉寂了那麼多年,讓自己掩埋在謝重山的光芒之下,這麼多年都始終默默無聞,到底是因為不想斬頭露角,還是因為心底裡始終對謝允梅這個做父親的心裡有怨,不願讓自己被捆綁在謝家裡。這他無從得知。
而謝允梅不過是嘗試著放權了一個月,待他結束一個療程,拖著疲憊消瘦的身體再次去公司裡看看時,發現自己被架空了。
被不知不覺的,無聲無息的,隱晦而又迅速的架空了,配合的那幫人甚至很多都是在他身邊跟了很久的人。
謝存非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鼻梁上仍架著那副輕度數的防藍光眼鏡,秀氣的細框眼鏡將兩隻眼睛擋在後麵,可謝允梅仍然看清了他以往常年藏在過長劉海下麵的眼睛,細長的眼尾像一柄不血刃的彎刀,就這麼幽幽的與他對望。
再然後,謝允梅就被“請”回醫院裡繼續治療了。
他在病床上躺了很久,整理著腦子裡的一團亂麻,終於將以往的事事細節從中整理出來。
那個叫做穆英政的人,掛著一個空頭公司,無論他怎麼深度追查都查不到來處;還有家裡受雇的那位紋著紋身的司機兼保安,暗地裡實為價格極高不會輕易出動的雇傭兵,偏偏就那麼巧住在謝存非租的房子樓下;還有家裡的管家林姨,每年一次的體檢,每每報告流到他手上時,都會恰巧的遲上那麼一點點時間門......他分明已經覺得近段時間門來的狀態在漸漸的力不從心,每況愈下,可體檢結果上卻顯示沒有任何問題。
mu,穆,木?
他那個兒子表麵上看起來一無所成,卻原來是隱藏得這麼深,藏了這麼多年硬是半分不漏,因著他對祁家產業下手之餘還要兼顧自己的公司,中途還得分出心神去扶持謝重山的事業,竟對此事沒有半點察覺。
mu先生mu先生,想來指的一直都是,自離開謝家那天起,就已經把姓氏改成母姓的他,木存非吧?
他哪裡還叫謝存非。
他分明在恨自己。
為此不惜害死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親弟弟....他裝得那麼像......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因為治療過程讓他情緒暴躁還是因為其它的什麼原因,謝允梅在醫院裡發了極大的火,砸了很多東西,可是沒人敢把他放出去。
因為沒有謝存非的命令。
從他開始放出一點點權力,試圖以一個溫和包容的形象在謝存非這裡重新樹立起父親這個角色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會被喰食殆儘的下場。
對於如何完整的掏空並抽掉一個人的底子這種事,他的兒子比他還要無師自通,且不留餘力。
由此可見,他是真的,忍耐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耐著性子布下了這一切,在無法忍受的時候終於借一個契機離開謝家喘口氣,再回來的時候,便是他操控著一切,開始收線的時候了。
謝允梅的一通脾氣發泄完,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般倒在床上,等那些醫生進來將自己固定住,開始苦口婆心的勸,然後給他繼續下一個療程。
他或許應該開始懷疑,當年謝重山初出茅廬,跟他吵著鬨著想要做起一個項目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他這個心機深沉的大兒子的手筆在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