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秋分並沒能如約的馬上見到陳琅。
謝存非是先出門的, 秋分靈敏的感知到他今天莫名有種容光煥發的感覺,而他的好兄弟直到下午才一臉萎靡的慢吞吞從房間門裡踱出來。
秋分看不過了,頓時一腔義氣:“好兄弟喵, 你說說, 那個人類究竟對你做了什麼喵!”為什麼每次從房間門裡出來的你看起來都會這麼虛。
陳琅:“……”
他用尾巴遮住秋分一雙充滿求知欲的銅鈴大眼, 打了個哈欠:“小孩子不要這麼好奇喵!”
吃完謝存非給他準備的早餐,陳琅和秋分排排坐在飄窗上往外望,花園裡有很多落葉, 林姨正在一點一點的清掃。現在秋風漸起,天氣就要涼下來了。兩隻貓貓又看見了一陣子前路過花園把秋分揍一頓的那隻大胖橘。
秋分縮了縮強壯的身子, 小鳥依人的躲在明顯比它小上一圈的陳琅身後,“就是它喵, 上次打得我好痛,超級壞的喵。”
大胖橘扭頭往這邊掃了一眼,眼睛上有一道長長的舊疤, 那眼神一看就是野性難馴,凶得一批, 朝它倆眯了眯眼睛,壓迫感十足。
秋分很慫的下意識跳下飄窗跑了, 隻見那隻胖橘看了看左右有沒有人, 遠處的林姨正背對著這邊清掃走道, 於是它抬步朝窗子這邊走過來。
“家養的小娘炮, ”它居高臨下,瞳孔縮成一條細細的線, “你在裡麵往外看什麼呢?”
陳琅驚了,這隻小貓咪,它雖然是野生的。
可它居然會罵人!
橘貓戲謔的看了眼他爪爪裡被謝存非剪得短短磨得圓圓的指甲尖, “難不成是想出來了?”
陳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從一隻貓的臉上看到戲謔這種表情,反正就是很詭異,忍不住回嘴,“出去乾什麼?我又抓不到老鼠,我自己在外麵會餓死的喵。”
橘貓好像被它噎了一下,“也對,像你們這種家養貓也就適合吃軟飯了。”
“那你在外麵流浪的話你吃得飽喵?有人給你喂食物喂零食喵?有人給你洗澡喵?給你梳毛喵?跟你一起玩給你窩睡覺喵?我就是喜歡吃軟飯啊,你能爬進來打我喵?”
橘貓無語片刻,對著這個自甘被人類圈養的同類拍出一爪子,不爽的說:“小東西,彆讓我在外麵看到你。”
爪子拍在玻璃上,陳琅在裡麵有恃無恐:略略略,我不出去你還能打我啊?
“還有,叫你那個兄弟以後去花園裡小心一點,彆給我逮著第二次,”橘貓舔了舔爪子,露出陰惻惻的表情:“老子就喜歡這種絕過育的小公公。”
陳琅震驚,現在的野貓都玩得這麼野的嗎?
待橘貓離開,慫成球的秋分才敢跳上來,小心道:“怎麼樣,我就說它很凶的喵,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喵?”
陳琅端詳著秋分喜氣的大餅臉,他沉思,斂眉,深沉的表情過了良久,伸出爪子拍拍秋分,語氣忽然豁然開朗:“其實......沒有,你不是一直很在意你的蛋蛋嗎?秋分。”
“聽我的,彆傷心,”他的三瓣嘴一張一合,吐露出引誘般的惡魔低語,“你的福氣在後頭,喵。”
就是快樂的地方換了一個而已,不影響。
秋分一頭霧水:啊?
謝允梅在醫院裡治療了幾天,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病情沒有控製住,反而惡化得很快。
謝存非自那天之後就再也沒有去看過他,現在他每日醒來麵對的都是醫院慘白冷寂的白牆。治療過程很痛苦,幾乎每天都泡在疼痛裡被折騰,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疲憊,一天裡困頓的時候也越來越多。
後來在每周日護工照常給他扶起來陪他去外麵散散步的時候,他拒絕了這每周唯一能到外麵的機會,獨自一人對著牆麵枯坐良久,然後讓人給謝存非打了個電話。
他要放棄治療。
這個一生重權重勢的男人,強硬了一輩子,最後被小兒子的死和大兒子的背叛給擊垮了向來無堅不摧的身心,連脊背都微微佝僂下來,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在大兒子麵前留下最後一絲體麵。
其實他心裡有所預感了,謝存非會這麼恨他的原因。
他早該猜到的。
隻不過這麼多年自欺欺人,把自己都騙了過去,不願意觸碰到關於那個的一點點回憶。
謝存非對此沒有任何異議,他要放棄治療就放棄治療,他要回家去就任他回家,自己仍然像以前一樣早出晚歸,上班下班,回到家裡吸貓貓。
謝允梅胃口不好,瘦得也很快,有一回謝存非下班回家,竟看到他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的貓。陳琅眯著眼臥在他腿上,謝允梅輕撫他的後背,自上而下的慢慢順著它的毛,一副令人礙眼的歲月靜好模樣。
謝存非眉頭輕跳,揪著陳琅的後頸一把將他提起來,偏頭問閉著眼睛小憩的謝允梅,“父親身體不適麼?怎麼不回房間門去休息?”
他把陳琅關回自己房間門,將窩在沙發底下的秋分一把拽出來,扔到沙發上:“您現在有自己的貓,就請不要再碰我的貓了。”
見謝允梅睜開眼睛看向了自己,他神色冷淡,“您就抱著貓回去休息休息吧,免得沒休息好或者因為其它什麼原因導致病情惡化,不知道傳出去外人還會不會說我苛待家裡患有重症的親人呢。”
謝允梅沒動,就這麼自下而上的看著他。
秋分察覺到氣氛不對,身子一扭,跳下沙發跑了。
看了一會兒,謝允梅又閉上眼睛,指頭在膝蓋上輕輕點著,良久才道:“它很可愛,我不能摸摸它嗎?”
“不能。”
“好吧。”謝允梅喟歎著起身,還未站直身體便搖晃了一下,差點栽回沙發上。謝存非就站在他身旁冷眼看著,沒有半點出手幫忙扶一下的意思。
回到房間門,陳琅坐在床頭櫃上抬頭看他,謝存非仍然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但陳琅卻覺出了他周身的低氣壓,正要伸出去的爪爪頓了一下,變成人身從後麵環住了謝存非的腰,往他的耳朵吹氣,“怎麼了,不開心麼?”
謝存非解領帶的動作一頓,身體僵在原地,許久才說:“沒什麼,隻是他好像很喜歡你。”
陳琅對謝允梅的感官不算特彆討厭,好歹是謝存非親爹,對方要摸自己的話也不好給他一爪子,隻好半推半就的從了,“你要是不喜歡,下次我就不讓他摸了喵。”
“……”
“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嗎?”陳琅親親他的耳根,手順著襯衫下擺伸了進去,謝存非對此沒什麼反應,但最終還是把他的手從自己衣服裡拿了出來,“今天有點累,改天吧。”
陳琅知道他每天去公司很忙,回到家都是九點多十點左右的時間門,於是把手收了回來,點點頭,“吃晚飯了嗎,你快去洗個澡,今晚早點睡好好休息喵。”
等謝存非將要走進浴室時,陳琅猶豫了一下,知道謝存非對謝允梅抱有負麵情緒甚至是敵意在,但他還是說:“今天我和他在客廳......都是在等你回來。”
謝存非的背影頓了一下,下一刻還是關上了浴室門。
等他洗澡等得有點久,陳琅自己在柔軟的大床上到處亂滾,滾出一股睡意,他乾脆趴著打了個瞌睡,閉上眼睛睡了過去。不知多久以後他能感覺到有人在小心的把他掰回來,然後又給他蓋上了被子。
陳琅咂咂嘴,摸到謝存非的位置靠過去,約摸是剛剛洗完澡出來,他的體溫偏高,陳琅模模糊糊的睜開眼睛看過去,隻看見一片朝向自己的背部。
嘖。
陳琅拍拍他的背,但是對方沒給他反應,於是他乾脆湊過去用尖尖的小牙啃了一口,滿意的看見那片肌肉下意識繃緊了一瞬,重新睡了過去。
翌日起床床邊的位置早已經空了,謝存非不在房裡,陳琅伸了個懶腰,正在床上換著睡衣,忽然聽見一陣不大的爭吵聲。
——————
謝存非起床的時候,林姨跟他說謝允梅昨天後半夜發起了斷斷續續的低熱,人看起來不太好,問他要不要請個醫生來。謝存非說好,他先上去看一看,然而等他上到二樓的時候,謝允梅已經起床了,自己握著水杯出來倒熱水喝,見他上二樓似是有些驚訝。
謝存非從不上二樓,因為謝重山的房間門,謝允梅和祁黛林的主臥,還有謝允梅的書房都在二樓。家裡隻有他自己一個人住一樓。
謝允梅的嘴唇很乾,喝幾口水潤了一下,他的眉眼疲倦,走過來問,“怎麼了?”
謝存非一挑眉,忽然刺了他一句,“不怎麼,難道二樓不歡迎我?”
他父親沉默一會兒,說道:“我沒有這樣的意思。”
“林姨說你發低燒,讓我叫醫生來看看。”
“不用了,”謝允梅按了按自己的額頭,“現在沒什麼大礙。”
謝存非靜靜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忽略他,漠視他,將他撿回來卻又傷害他的父親。他說沒有什麼大礙,因為在病情迅速惡化已經難以挽回的癌症麵前,一點低燒確實算不得什麼大礙。
他說,“你在快要死的時候,會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感到虧心嗎?”
謝允梅愕然:“什麼?”
謝存非收起情緒,低眉順眼著,將剛剛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問他:“會嗎?”
謝允梅皺眉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口袋,幸運的從褲袋裡摸出一包抽得隻剩下最後一根的煙盒,放進嘴裡。他沒打火機,也不準備點著。
在木清懷謝存非的時候,就時常叮囑著他戒煙,後來他終於把煙戒成功,謝存非已經出生了。一戒就是這麼多年,直到前些日子才重新撿起來,被廉價的煙味嗆得越咳嗽越要抽。
畢竟他那時候還沒錢,抽的就是這種便宜煙,以至於後來有錢了,人也被養得愈發擇口了,受不了這種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