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才顯露幾分秋意, 陳琅身上便又添了一層衣物。
那天抓過來的奸細經過軍中嚴刑拷打,受不住時抖出了幾個同伴, 具是在那場收歸士兵屍體時裝作傷員混進來的敵國奸細, 被裘沐川帶人從軍醫營帳那邊一應給揪了出來,撕掉了這些人臉上粗劣的假麵,關入大牢待處理。
在營帳裡躺了好些時日, 陳琅好不容易被允許下床,自己推著輪椅去了門口溜溜。
小童在門口擺著臭臉片刻,見他自己把輪椅給推進一個小坑裡, 緊接著就怎麼努力也出不來了。
旁觀許久, 小童還是沒辦法的走過去替這個讓自己挨罵的罪魁禍首把輪椅給推出來, “你彆推著輪椅亂走啊,到時候摔倒了也沒人扶你起來。”
陳琅笑笑, 從袖中摸出一支炭筆和裁成小張的草紙,寫道:還有你。
小童看了之後惡聲惡氣, 表示道:“我才不要理你。”
陳琅又從袖中摸摸,摸出原主的隨從替他屯在營帳裡用來壓製藥苦的一小罐紅糖, 貼上一方巴掌大的草紙, 寫道:彆生氣了,我把我的私存給你。
小童到底年紀稚嫩,視線幾番落到糖罐兒上又強迫自己挪開, 心口不一道:“誰要吃你的糖。”
邊境條件艱苦, 有時候甚至吃不上飯,在這裡糧草就是命,遑論有什麼吃食或者零嘴兒能夠消遣消遣。小童自被撿回來後就在這裡長大,極少吃過這玩意兒,但他知道糖是什麼味兒的。
他記得很甜很甜, 甜到不舍得咽下去。
小童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陳琅直接把糖罐塞他手上了,將炭筆收起來,打了幾個手勢示意道:就當是答謝你替我將輪椅推出來。
然後自己溜著輪椅遠去。
小童愣愣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摩挲著糖罐兒粗糙的表麵。他好像,真的......從裡到外都變了個人似的。
撚起一個糖塊放進嘴裡,抿了抿。
真的很甜。
秋風減起,陳琅攏了攏身上的舊衣服,輪椅拐彎兒的時候忽然碰上另一個人的腳尖,視線慢慢上移,心裡大呼一聲冤家路窄。
原主在這裡的時候因為行事張揚跋扈不懂收斂,結下了不少仇家。而麵前這個身高體壯生得滿臉凶相的校尉,正是其中之一。
見他落單,身邊又全無隨從伺候著,便找他算賬來了。
他偷偷扒著輪椅往後退,還沒退出半步的距離就被對方揪著領子一把提起來,夾雜著濃厚的汗味兒和腋臭的味道撲麵而來,熏得陳琅慢慢變了臉色。
【統統,我......】陳琅欲言又止,麵如土色:【我想......】
8485不解:【怎麼?】
陳琅張了張嘴,當著它和校尉的麵,劈裡啪啦吐出一道華麗的瀑布,澆了校尉滿頭沒消化的苦藥。
陳琅:舒服多了。
他吐完咳嗽幾聲,隻見這拎著自己的高大男人慢慢抹去了臉上的嘔吐物,表情陰森憤怒至極,正要掄起一圈打到他的臉上,身後忽然有人阻止:“住手!”
校尉隻當做聽不見,拳頭生風,直往沈硯如臉上招呼。下一刻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裘沐川站在他身後,沉聲道:“讓你住手,耳朵聾了是麼?!”
校尉趕忙換上另一副麵孔:“原來是小將軍,屬下賠罪,還望小將軍恕屬下耳力遲鈍,沒有聽到小將軍的話。”
裘沐川皺眉:“軍中不許鬥毆,何故要對世子大打出手,以下犯上?”
校尉聞言一鬆手,沈硯如便跌回輪椅上,像一根軟掉的芹菜,而校尉轉過身來,將身上被吐出來的東西明晃晃的放到裘沐川眼皮底下。裘沐川眉頭跳了跳,選擇了息事寧人:“此事就算了,再有下次,軍法處置。”
校尉朝他一抱臂,轉身大步離去。
裘沐川揉著額角走到輪椅邊,見沈硯如還坐在上邊兒目眩神暈,對他道:“你惹禍的本事怎麼總是這樣出挑?”
陳琅緩過來,用手勢向他否認:不是我。
裘沐川不信。
陳琅從袖中摸出炭筆和草紙,寫道:是他先動手的,我隻不過受不了他從不洗澡,被他身上的味被熏吐了而已。
裘沐川看著上麵歪歪扭扭的字跡,神色奇怪了一瞬,下意識想去聞聞自己身上沒有味道。
你的身上沒有。陳琅神色認真的又這樣寫了一句。
裘沐川不自在了一瞬,將佩劍掛在腰側,推動他的輪椅回營帳。
陳琅頓時掙紮起來,滿臉寫滿了抗拒,朝裘沐川不停示意:我要去外麵走走,我好不容易才能出來一趟。
裘沐川嗤笑:“你仇家這麼多,現在又半身不遂的,跑出去亂遛是想要出去挨打嗎?”
陳琅頓了頓,不動了,一路上都安安分分的。等到了營帳門口,裘沐川才發現他低垂著腦袋,有些失落的模樣。
因為久臥病床,他的頭發很少再束起來,這次出來也隻是隨意的用發帶紮在腦後,看起來異常的乖順。
裘沐川不自覺的想伸手摸一下那些頭發的質感,伸到半路又收回來,最終調頭推著他往遠處走去,麵色淡淡道:“既然你不願意回去,那就再走一走吧。”
陳琅自然不會拒絕。
走出許遠,一人雖沒有再交談,但是氣氛也不覺死寂,裘沐川甚至莫名的從車輪碾過石子路的軲轆聲裡尋到一絲祥和平淡,打算再推一頓路程再將他帶回去,卻看見前方有一支隊伍長長的蜿蜒而來,領頭的馬匹帶著人已經進入軍營駐紮範圍。
是什麼車隊?裘沐川極目望去。他視力極好,忽然看到了掩在重重護衛之後的一輛馬車,上麵刻著標誌。
原來是顧潮生帶來的車隊,隊伍中後方贅著一路望不儘的糧草。他們前線這邊戰事膠著,大部分糧草都留存在後方守衛的玲瓏城之中,應當會有能撐過這一個秋冬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