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食客聞言也都烏泱泱作鳥獸散,不敢再聽他們的熱鬨,也沒人再敢往這邊看。
事關那位千歲爺的話,這八卦就沒什麼人敢聽了。
周圍的人很快就走了,陳琅給小江擦著拳頭上的一點血漬,隻覺一道陰影停在自己身邊,“怎麼還是這樣愛惹事的性子?”
陳琅眉頭微跳,置若罔聞,給侍從將自己輪椅抬上去,先一步進入了包間裡,顧潮生隨後而入。
雅間裡燃著香,有點嗆,陳琅總覺得不如季邈身上的那股香好聞一些,便讓小江去把窗打開,順便把香給掐了。
桌上的菜品仍是熱的,但是陳琅沒什麼胃口,坐在一邊沒有動。
顧潮生坐下後揮退侍從,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小抿一口,看向他:“你的腿如今怎麼樣了?”
小江替陳琅答:“回顧大人,公子的腿已經恢複知覺了,隻是還需後續慢慢調養。”
“這樣麼?”顧潮生沉默片刻:“還是沒辦法完全治愈?”
小江覺得他有點異想天開:“公子這雙腿的腳筋都被人故意使壞兒給挑斷了,若說治愈如初是完全不可能的,治到最好的狀態也隻能是站起來一瞬,並且會伴隨著劇烈的疼痛,需要付出的代價很大。何況他腿上還有那麼深一道刀傷,要治愈的話難度很大,療程也很長。”
“......”顧潮生看向陳琅,輕聲問:“這樣你是否甘心?”
陳琅靜靜的回視他。能撿回來一條命,沒什麼所謂甘心與不甘心的。
顧潮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率先彆開視線舉杯抿了一口酒,道:“我將你送進皇宮裡,你有怨過我嗎?”
陳琅眨了一下眼睛,沒點頭,也沒搖頭。
顧潮生攥著酒杯少頃,約摸是剛剛喝下去的那點酒氣上湧,所以讓他一反常態的有了想對這人解釋的欲望,緩聲道:“宮裡有禦醫,京城裡麵,隻有禦醫能治你的腿,把你送進宮裡,隻是權宜......”
“並非是他們傳言那樣,說我急著要擺脫你,所以跟陛下舉薦你入宮。”
陳琅有些意外,至少這個傳言,他是沒聽彆人說過的。也可能是因為他回來這麼久都足不出戶,已經很少接觸到外麵了。
陳琅有些遲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顧潮生坐在對麵,遠遠的看他一眼,低頭扶住了額頭。
有點頭痛。
他看到了陳琅的頸子掩在交襟下,雪白的皮膚上布著一片很淡的青紫痕跡,看起來有一段時間了。那是季邈最開始那次下手不知輕重,暴力掐出來的。
喉頭有點乾,所以他那句“最近過得如何”的問候也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的。
見這人不說話也不動作,陳琅的目光落到菜肴上,掃了一遍,然後伸手夾一筷子拔絲地瓜到碗裡,吃得很慢。
等顧潮生回神,就看見他認真吃著地瓜用筷子去夾那些越來越長的拔絲的側臉,這些時日大概是因為病痛,他真的瘦了很多,一頭烏黑的長發滑到肩頭。這讓顧潮生又想摸摸他的頭發了。
可是手方伸出去幾寸,他又驚醒似的收了回來。
這不應該。
他想,從小到大扭成一股那些林林總總的糾纏和爛賬,他們現在應當已經兩清了。
過去總是纏在他身後當他尾巴的沈家世子,如今已經是彆人府上的人,他已經沒有辦法,也沒有精力再像以前一樣跟塊牛皮糖似的粘著他了。
這應當是他一直都想要看到的事情的,從始至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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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樓離開以後陳琅沒有立刻回去,他又回了一趟侯府,看了看原主的母親和弟弟,才和小江回季邈府上。
管家將他迎進來,對他說:“戌時了,主上一直在等沈公子回來用膳。”
陳琅當然不信他這話,隻是順從的跟在他身後前往膳廳。
晚飯在膳房裡溫著,陳琅被推到膳廳裡入座,季邈才姍姍來遲,他應當是剛剛沐浴過了,頭發簡單的挽起,披一身月白常服,陳琅就坐在他右手邊。
剛在顧潮生那裡吃過,在這裡又吃,陳琅著實胃口不大,就隻喝了幾口粥,隨後季邈幽幽瞥過來一眼,問他:“不餓麼,難道是吃過了?”
陳琅一再猶豫,還是點頭。
季邈用侍從奉上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昨夜還在跟我廝混,今天就跑出去見野男人了?”
自己出門都是經過他允許的,什麼時候出門,前往哪裡,見什麼人,這戲季邈應當早就知道的。但是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太過平淡,陳琅一時分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於是便沒有吱聲。
“你每次逃避的時候就喜歡裝聾作啞。”
頰側有一瞬間的涼意,陳琅半晌才反應過來對方剛剛好像捏了一下他的臉,幾近懵懂的抬頭看他。
季邈的手指點著桌麵,一下一下,察覺他的視線,微微偏過頭來,漫不經心的說:“吃多點,好歹喝完這碗,你太瘦了,我不喜歡像骨架一樣的。”他指讓陳琅喝完麵前的這碗粥。
陳琅喝完粥,唇畔沾了一點,季邈又忽然道:“抬起頭來。”
陳琅聽話的抬頭。
季邈曲起手指挑著他的下巴,微微低下頭,用絹帕擦拭了一下他的唇角。
陳琅這才直麵看清了他臉上泰然淡漠的神色。還有他手上像對待寵物一樣隨性而為的動作。
就跟逗弄他房中養的那隻狸奴一樣。
輕佻而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