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溫雪杳卻完全沒有睡著。
雖然是閉著眼,卻依舊在豎著耳朵聽著外間門的動靜。
果然在她睡下不久後,就聽到凳子摩擦地麵的細微響聲。
緊接著是一道輕手輕腳往裡屋走的腳步聲。
那人似乎在床邊站了許久,就當溫雪杳以為他不會出聲時,忽而聽見對方小聲詢問:“阿杳,我今夜還可以睡在這裡麼?”
溫雪杳身子下意識一抖,她將眼睛閉得更緊,雖然隻是身體的反應,卻也無聲闡述了她最真實的內心。
她在害怕他。
其實一切並不是無跡可尋。
隻要她靜下心來細細回想,就能夠發現端倪。
他絕不是外表那般朗善如玉的男子,他既有城府也有謀算,若非如此,也不能將他對她的心意瞞的那樣好。
利用讓她安心的話,說服她履行婚約嫁進寧國公府。
他早知道元燁的存在,卻一直不提,還一副全然信任她、並不在乎她過往的模樣。
可也是他,將元燁在他們婚前支開。
在她同他說想在宮宴上見元燁一麵同他確認一件事情時,麵上雲淡風輕,私底下卻設計阻攔,令元燁連宮宴都沒趕上。
還有那之後,他在房事上的險些失控。
溫雪杳順著從前的蛛絲馬跡,揪出了寧珩的真實模樣。
屋內的燭火顫抖著光影,沉默時,寂靜的屋子仿佛霎時間門沉入地域。
溫雪杳忽然坐起身,仰首直直看向他。
青年一身白衣,聖潔不染纖塵。
他喜著白衣或許也不是沒有緣由的,白色溫和,能衝淡他身上的冷戾之氣。
黑色卻不同。
溫雪杳想起在暗室中瞧到的景象,青年被漆黑籠罩,鋪天蓋地的壓抑感險些令當時的她喘不上氣來。
她終於忍不住,問出那句憋在心裡一整日的話,“寧珩,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你?”
她沒有喚他夫君,也沒有喚他阿珩哥哥。
而是目光悲傷且疏離的喚了一句“寧珩”。
話音將落,她眼眶中積蓄的淚珠便猶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簇簇滾落。
一路滑過少女蒼白的臉頰,順著那尖尖的顫抖的下頜蜿蜒而下,滴在少女曲折的膝頭。
將一片純白的裡衣,染成了暗沉的灰色。
令人不安的空氣中,能聽到青年喉結滾動的壓抑聲響。
他忍了又忍,還是伸出手,想幫麵前的人拭掉雙頰的淚痕。
然而就在他指腹落下之際,溫雪杳向後縮了下脖子,笨拙的躲開了他的觸碰。
寧珩的手停滯在半空中,稍頓,啞聲道:“阿杳,你昨日方才同我說過,你心悅我......今日就連碰你,都碰不得了?”今日她躲他,已經不是第一次。
溫雪杳哭著低吼,“寧珩,你分明清楚......”
“我心悅的那個人,根本不存在!”
都是假的。
她所小心翼翼喜歡的,原來隻是他的偽裝,是他費儘心機,用來欺騙她特意扮演出的模樣。
溫雪杳盯著他,不知忽地想到什麼,臉上的淚意愈發洶湧。
原來,那日他提到屠夫張大與他妻子時的古怪,竟是因為這個。
那張大以屠夫之身假作秀才騙了他的妻子,又在他妻子看破真相提出合離時,滅掉了對方的滿門。
霎時間門,溫雪杳隻覺渾身血液都被凍住,發出刺骨的冰涼。
“是假的麼?”寧珩垂眸問,近乎囈語,“阿杳,那你告訴我,究竟什麼是真的,我喜愛你的心意便也是假的了麼?我們這段日子裡的情意,也都是假的了?”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及,溫雪杳便不可抑製地想起暗室中那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畫。
她胸口一悶,胃裡瞬時翻江倒海起來。
隻要一想到或許在她沒有嫁進寧府之前,便有人日日夜夜對著她的臉,做出那樣汙濁不堪的事情,她就止不住地作嘔。
即便是心意相通,這樣的事情也突破了她所能接受的限度,令她覺得不堪且下流。
或許在寧珩看來,那番藏在心底難以訴之於口的乃是他洶湧如潮的愛意,可對於溫雪杳而言,隻會令她覺得不安與害怕。
對她而言,那根本就是無法承受的負擔。
她實在不明白,一個人的喜歡為何會扭曲成那般可怖的行狀。
近乎於瘋狂。
而上一個令溫雪杳因此感到害怕的人,還是她的母親。
以愛為食的可怖模樣她不是沒有見過,正是因為見過,才會越發的忌憚與害怕。
她無法指責寧珩是錯的,就像她當年麵對瘋狂的母親時,一樣的無能為力。
可這樣洶湧的情,最後燒乾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會灼燒到旁人。
就像路母,她為愛而生,為愛而死。
在她得知自己的結發夫君背棄了兩人曾經的承諾後,不惜以死逃離這場背叛。
卻未曾顧念到,那時尚且年幼的孩子,在得知母親服毒自儘後,該有多麼的絕望。
所以此刻麵對這樣的寧珩,與其說是溫雪杳害怕他的真麵目,倒不如說她更怕的是那份令她難以招架的瘋狂愛意。
她實在是怕了。
寧珩久久未言。
在他看清少女眼底那條與他涇渭分明分明的線後,一直壓抑在腦海深處的一根弦,猛地斷裂。
紅燭驟然熄滅。
寧珩依舊死死盯著前方,已經逐漸無法辨彆,到底是那盞燭燈滅了,還是他心中的光滅了。
黑暗中,他忽地扯了下緊繃的唇角。
那雙強有力的大掌不容反抗的鉗住眼前少女退縮的下頜。
漆黑雙眸裡的欲念刺眼有張狂。
半晌,他開口道:“那你想要如何,與我和離,讓我放你走麼?”
落在她下頜的拇指狠狠擦過她顫抖的唇畔。
“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