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廠的門口有兩顆占地麵積頗為驚人的大榕樹。
這兩棵大樹早在S市還沒圈地至此時就在這了,茂盛的樹冠下很是陰涼。
工廠現在實行的是單休製度,每到休息日,這裡便會聚集不少人。
“奶奶!快看,大車!大車!”男孩大概是三歲出頭的年紀,跑起來還不太利索,蹦蹦噠噠地邊指邊喊,要不是腰上係著幾指粗的麻繩,這就已經蹦躂出去了。
拉著男孩的中年婦女順著男孩指的方向一看,臉色當即就陰沉了下來。
男孩還太小,不大能感知到長輩的心情變動,反倒是蹦得更起勁了,試圖召喚在不遠處的小夥伴。
見他喧嘩,當奶奶的忍不住了,手一緊,把孩子順著繩子提溜了回來,語氣糟糕:“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廠裡天天進出的車這麼多!大驚小怪個什麼?”
中年婦女的嗓門大,說話沒口音,咬字又清楚,老遠都有人聽到,看那點著頭的樣子就像是在讚同。
她餘光瞥到了周圍的反應,得到了支持嗓門便更大了,伸出手用指腹的肉便輕輕地戳起了孩子,力道並不大:“咱們可不興做吃裡扒外的人,外麵的車哪有自家的車好看?”
她話都沒說完,男孩便委屈得嚎啕大哭起來了,和奶奶一脈相承的嗓門在這會充分發揮了作用,震耳欲聾。
他抽噎著喊:“明明大車更好看!”
他伸手比劃:“更大!更新!好看的!”
中年婦女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是不願認同這觀點的,可孩子哭還能怎麼辦?這不還得自己哄著?
這一切都是顧汐的錯。
要不是她……
……
“阿嚏——”顧汐伸手輕輕地揉了揉鼻子。
“太冷了?”衛天禹起身要關窗戶。
辦公室內,兩張大小一致的辦公桌一前一後地放著,前麵坐著衛天禹,後麵靠牆的位置則坐著顧汐。
兩人的辦公桌上各自放著書籍和檔案盒,各自的**能被保護得很好。
衛天禹的關係現屬省城政府,實際上承擔的職責是為顧汐協調國內外的關係,按說應該要單給他安排個辦公室的,衛天禹主動提出,他既然是承擔輔助角色,那就和顧汐在一個辦公室就行。
顧汐阻止:“沒事,估計是有人念叨我了吧?”
她雖然沒用力,但鼻尖這會已經微紅,剛打完噴嚏眼神懵懂的樣子看起來有幾分可憐。
衛天禹遞紙,笑道:“最近念叨你的人可太多了,我估計得去倉庫再領幾包紙才夠。”
“成,我給你批單子。”顧汐同樣笑吟吟地應,作為名義上的上司,衛天禹想請假都得往她這遞條子。
見顧汐沒事,衛天禹也就繼續彙報工作:“……貨車今天應該到了。”
他話音剛落,樓下便傳來了難以忽視的聲音。
先是讓人耳朵發癢的開門聲音,塑料廠的鐵門這兩年飽受雨水和台風摧殘,雖然屹立不倒,但已經鏽跡斑斑,成為了廠內的一大噪音來源。
而後是白大爺對著喇叭喊話的聲音。
塑料廠設計之初並沒有設計太多的卸貨、裝貨空間,畢竟他們的主要出貨地是本市,各供銷社來拉貨的車並不大,原先慣用的那貨車款式想在這其中進出也綽綽有餘。
前幾年塑料廠更新設備,這就悄悄地把“用不太找”的空地縮了一圈。
當時一拍腦門決定,現在這就自食其果。
空地原就不大,還配著並不齊整的規劃和同樣曆經滄桑的機耕路,難度超級加倍。
好在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對於白大爺來說,這樣的難題可謂是小菜一碟,要知道,他當年甚至開著更厲害的大家夥直接進山林、爬山呢!
隨著白大爺的大嗓門,正在工作的廠房便會立刻開門,該把門口擺著的東西收回去的就收,該做好準備接貨的就接。
而一等車停好,便到了“人力”環節。
廠裡有把子力氣的人便會集合於車旁,開始裝貨卸貨。
顧汐站起身,可勁地往自己的桌邊貼。
她身形瘦,單手撐著窗台,人斜斜一站,便能順利地以略微怪異的姿勢往外探。
之所以這麼擺弄自己,那是因為這會廠裡可沒有什麼高規格辦公室的說法。
這間單間的辦公室麵積不大,顧汐率先挑中了兩麵圍牆的好位置,窗戶則被分割給了衛天禹。
“彆著急。”衛天禹無奈,這姿勢在他看來太過危險,“顧工,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他伸出右手虛往顧汐的方向支著,防止顧汐滑到,左手則把顧汐的桌子往前一拉,好讓她有充足的空間。
顧汐也不扭捏,承了衛天禹的好,往前一步,調整成相對舒適的站立姿勢,這就直接探窗出去。
還沒喊話呢,衛天禹的手已經小心地抓住了她背部不算服帖的工裝外套,他愁道:“顧工,你這也太……”
這段時間以來,他和顧汐朝夕相處,也算是體驗到了這位顧工溫婉氣質下的殺氣。
這殺氣可不隻是殺彆人,還殺自己。
加起班來不眠不休,為了不下樓,半個人都往窗戶外探。
顧汐倒也沒這麼不怕死。
她敢這麼乾,一是因為他們的辦公室在二樓,窗台往下的高度也就是兩米半不到三米的樣子。二是她自個兒雙手牢牢地護著身體。
見衛天禹這麼緊張,她也隻能配合地收回了想前傾的身體。
顧汐隨手拿了張桌上的紙一卷,做成喇叭的形狀便朝下喊:“這批貨物很沉!多點人一起抬,搬板車來!輕拿輕放,裡麵的東西貴得很,掉了你們晚上都要心疼得睡不著!”
衛天禹已經收回了手,他看著顧汐背後那工裝外套,被他揪起來的兩個小揪揪,露出了心虛的神情,在確保不會觸碰到顧汐的前提下,小心地把那小尖撫了下去。
顧汐喊完了便要下樓,一回身便正對上了衛天禹漲紅的臉。
“今天很熱?”顧汐疑惑地打量了下衛天禹,“彆是發燒了。”
“沒!沒……”
“下樓吧,我得去樓下看著!”對於這批貨,顧汐很是期待,她帶著躍躍欲試的神情便走。
之所以先喊再下樓,是因為這會還不夠有消防意識的廠房設計。
這長條形的行政樓出口是單邊的,顧汐的辦公室在最靠裡的位置,下樓得經過全廠超過一半的辦公室。
所以這要是等她下樓再說,那黃花菜都涼了。
顧汐對於這種低效且極不符合安全規範的設計提出了意見,李廠長很重視顧汐的意見,隻是前段時間工廠事多,這就耽誤了一陣。
現在另一邊的簡易樓梯正在拚裝,最遲後天就能安上。
當然,這樣的設計也有便利之處。
顧汐邊往外走邊依次敲門,喊著李廠長、吳會計等人一道下樓接貨。
她不忘和衛天禹吐槽:“領導,我們門口的路什麼時候給解決?每次載貨,都得從機械廠門口繞一圈,我都聽人說了,機械廠嫌我們的車礙著他們用路呢!”
S市經濟不算特彆發達,當年修路,不得不有側重,為此還開了個會。
說是開會,其實矛盾便在機械廠和塑料廠之間,誰叫兩個工廠均有運貨需求?
機械廠憑借當年反超的經營利潤和運輸的實際需求,虎口奪食,成功地修建起了連接火車站和省城的大路。
這路雖然沒寫名字,但大家心裡都有數,以前李廠長好麵子,都叫人從其他路送。
但最近運貨量大,在省市領導的支持下,塑料廠便半占了那條路。
“我估計我剛打噴嚏,就是因為這貨車借路,我又被機械廠罵了。”
機械廠罵顧汐已是常態。
顧汐心知肚明,這隻是找了個借口,就算沒有貨車他們也是要罵的,誰讓兩個工廠對比太過強烈?
顧汐抱怨:“就算借路了,從他們那到我們廠還有一截呢!車損耗多大啊?司機都抱怨好幾回了。”
工廠發了不少訂單到外頭,在收到第一筆款項後,顧汐便拍板要工廠買了輛全新的大貨車,接了訂單的工廠隻要負責把貨送到指定地點裝貨上車即可,最後一段路由工廠自行解決。
貨物會在廠裡做好最好的質檢包裝,緊接著用車運到火車站,經運貨火車送到港口,乘船出國。
負責開貨車的司機在塑料廠頗有人脈,他這人唯一的癖好就是車,愛車如命,每回載貨回來,都要和顧汐叨叨一遍路壞傷車。
衛天禹和顧汐在同一間辦公室,這就也跟著聽了不少。
衛天禹對於顧汐這種領導、下屬身份無縫切換的作風已經習慣,隻得看她:“報告打了。”
他往上打的報告可有不少。
他最近打的一份報告,便是申請擴大紫荊花塑料廠的生產範圍。
他看得出,顧汐的野心不止於此,她雖是在塑料廠,也研究著和塑料廠息息相關的產品,但她所著眼的,好像是更遙遠的地方。
李廠長聽了一耳朵,這就立刻幫腔,凡是為塑料廠謀福利的事情,他可不能錯過。
“是啊領導,我們知道修路不便宜,但這不是現在廠裡的訂單很多嗎?老祖宗都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是有他的道理的。”
衛天禹隻得複讀:“打了,打了。”
他這糊弄學和應付學都是從顧汐那學的。
起初他還不太讚同,現在越發覺得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