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忙碌且重複的日子在眨眼之間便過去了。
廠房的生產線和布置更新了兩回,人員的增加使得每個車間的安排格外緊促,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將效率提升到了極致。
整個車間的工人均投入於手上的工作之中,手下動作飛快,已經是本能級彆的操作。
他們背後的老式時鐘自顧自地走著,時間點一到,鐘下掛著的擴音喇叭便會開始放很受工人們歡迎的紅色歌曲,這也意味著短暫的休息時間到了。
休息時間時,工人是自由的,除了要求他們不能坐在自己的座位外,他們可以隨意安排。
起身做運動、在車間打轉、出去呼吸新鮮空氣……隻要他們能保證按時歸位,他們甚至能跑回家煮個飯再過來。
這一製度是顧汐一手修訂的,前期的趕工期結束後,她便去巡視了工廠。
雖然大家是自願乾活的,但顧汐還是意識到了這樣高強度,姿勢不變的運動對工人們身體的損耗,要知道,這是不可逆的。
於是顧汐便確立了一係列的製度,保證工人們的加班在可控範圍之內。
她可不希望這些工人錢賺到了,身體壞了。
這製度剛確立時,工人們對此很抗拒。
一是不樂意自己習慣的環境被改變;二是他們總覺得這會耽誤工期,也影響他們的收入。
顧汐不得不為此召開了員工大會。
在會上,顧汐沒有長篇大論,試圖以理服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考驗,她已經明白了一個她起初一直都沒想明白的道理。
肚子還沒填飽的時候,沒人會去想以後。
她現在說一萬句未來的健康、老了以後的身體,誰都聽不進去。
顧汐當時站在台上,對著擴音喇叭,中氣十足地先三言兩語地說了說自己這段時間來對工廠的貢獻。
而後便是三板斧。
“大家信不信我?”
這話一出,自然是眾口一聲的“信”!
信任不是靠說出來的,是靠做出來的。
工廠上下家家戶戶兜裡豐厚的錢包、幾乎每戶一台的電風扇、每天擦三遍能讓人出門都抬頭挺胸的大電視……這些切切實實的證據就在眼前呢!
“我是不是廠裡最有學問的人?”
在工廠發展的時期,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
即使是沒有問題,顧汐也會主動伸手乾涉工廠的運行,畢竟以她的眼光來看,工廠的不少運行模式實在太過粗糙,能夠脫穎而出,並非出於先進的技術、管理模式,而是仰賴於工人們勤奮的精神。
可要乾涉,要做解決問題的人,她就得說話夠“大聲”。
顧汐思前想後,這就悟了,為什麼後世很多老板、公司乃至於“騙子”會不斷地給自己鑲金邊,包裝自己。
這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高大上,說出去的話有人聽,權威不至於被人隨便挑戰。
懂了這個道理後,顧汐便開始可勁地吹噓自己。
爺爺是八級鉗工,而她,繼承了來自爺爺的全部本事。
奶奶早年棄學從醫,投了部隊在戰隊醫院當女護士,戰爭結束後和爺爺一道被安排到工廠乾活,學問很高。
父親和母親是高材生,有不少同學在國外留學,她從小便熟讀國內外書籍文獻。
至於她本人?那是個天才!要不怎麼不見其他人能賺那麼多外彙呢?
那為什麼之前泯然眾人矣?那是因為小時候家人可靠,後來家人輪番過世,大受打擊,心裡脆弱,想著小富即安,這不是還選了蘇達這麼個名聲不顯的丈夫?
結果沒想到,蘇達也是個狼心狗肺的騙子,她三起三落,備受打擊,這才明白了什麼是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決心要崛起的同時,還立下宏願,要幫助彆人。
這故事是顧汐精心編撰的,她參考了好些沙沙儲存的勵誌和電影,她深諳故事節奏的重要性,整個故事跌宕起伏,慘的時候要人能唱一首小白菜,揚起來時,能叫人喊一聲爽。
顧汐還頂著自己的羞澀,硬是往裡頭增加了兩句牛頭不對馬嘴的“名人名言”。
她一邊腳趾摳城堡,一邊讓方翠雲悄悄往外傳播。
還真彆說,這效果出奇的好……工人們不但積極地參與傳播,還不斷地往裡麵增加橋段。
加到最後,顧汐都快認不得自己了,所幸這效果如她所料,現在她在廠裡是出了名的可靠人物,堪比不少宗族中的族老,連誰家有家庭糾紛都會試圖請她出山,幫忙協調解決。
麵對著眾人對她學問的認證,顧汐很努力才沒移開眼神。
她感覺自己這會就算是吃梨的時候偏愛小梨,人家都會自動腦補一出孔融讓梨。
“所以,我不會害大家。”顧汐隨口舉了兩本瞎編的文獻,她故意念的英文,“這是國外最新發布的研究成果,適當地休息,能夠提升大家的工作效率,咱們工資是按工時計費,中期休息也算在工時內,不會讓大家吃虧。”
工人們這倒有人反駁了:“可廠裡這不就吃虧了?”
顧汐聽到這話時心中很感慨。
雖說什麼年代都有好人、什麼年代都有壞人,但不可否認,這會集體主義精神流行,大部分人是真的把自己工作的單位當家的。
“不吃虧,效率提升了,進度不受影響。”顧汐堅定道,“這政策咱們試行一個月,如果效率下降,咱們可以改回去,但效率要是沒下降……”
“那就聽您的!”工人們絡繹不絕地應了顧汐的話。
這場工人大會開的時間並不算長,工人們得到了滿意的答複便各自回車間乾活。
工人們將信將疑,沒有故意給顧汐使絆子。
在改變了心態後,他們忽然發覺,這看似不長的休息,既沒有打斷他們工作的節奏,還要他們更放鬆了!
現在休息的時候,好些車間裡還會輪流讓人上台跟著喇叭唱歌,現在已經發掘出了不少百靈鳥和魔音王了。
顧汐在實行了這政策一個月後,便拿著相關的數據組織了一場紫荊花聯盟工廠大會,要求大家將這一製度推行下去。
這會的推行倒很簡單,有了數據支撐,再加上顧汐的一句不遵守紫荊花塑料廠製度便解除合作條約的威脅,這事便這麼安排了下去,目前效果很好。
一大早,顧汐便在辦公室裡唉聲歎氣。
她的辦公室仍舊是之前那間,由於文件的增多,她的辦公室愈發地顯得不寬裕,李廠長提出過把自己的辦公室讓給顧汐,但顧汐沒同意。
她長長的歎氣聲要辦公到一半的衛天禹忍不住回頭。
雖然兩人之間隔著文件海,但衛天禹很少主動回頭。
他知道顧汐很在意**。
“怎麼了?”
顧汐愁眉苦臉,麵前是還沒攤開的省城晚報。
這要是在從前,顧汐說不準都直接趴在桌上了。
但這會的油墨固色效果沒那麼好,顧汐吃過虧,可不敢把臉貼在才從印刷機出爐不到三個小時的晚報上頭。
顧汐知道衛天禹肯定沒往她桌上看。
她拿起了報紙,把手耷拉在桌上往前伸,任憑那報紙在桌沿處隨著她的手輕輕搖晃,顧汐有氣無力道:“看吧。”
衛天禹接過報紙:“紫荊花模式。”
他知道顧汐在嚎什麼了。
省城晚報今天的頭條文章,報道的便是顧汐最近嚴格落實的休息模式,報紙將之稱之為紫荊花模式,大加讚揚。
文章寫的很詳細,介紹了來龍去脈,印出了顧汐隨口編的文獻名字,還有工廠裡工人們的采訪。
工人們的采訪更是天花亂墜,平日裡文筆不怎麼樣的他們,這會倒是舌燦蓮花。
“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他們難道不該來采訪我?”她倒不是想被采訪,關鍵是毫無心理準備就受到衝擊的感覺誰懂。
“宣傳科有拿文件來。”衛天禹貼心地抽出了顧汐桌上側麵貼著已閱兩字的文件盒。
這不是**,是整個紫荊花聯盟送來讓顧汐批意見的文件備份。
衛天禹工作能力強,這就兼著做了顧汐的秘書。
看著被放在麵前的文件,顧汐想起來了。
大概一周半前,她桌上擺了好幾份采訪申請,都是想要采訪她本人的。
她當時拒絕的當機立斷:“都回絕掉吧,我不參與,他們要采訪,就去找其他人。”
顧汐:……
是誰殺了我?原來是我殺了我!
衛天禹笑:“不用擔心,這隻是例行宣傳。”
他早就發現,顧汐很不喜歡被人誇讚。
他稍微能理解顧汐的心態,但不大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