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張存折上的金額加起來足夠捧起幾個萬元戶的,陶湘這些年寄回來的生活費,陶家叔嬸基本沒動。
從香港寄錢回來並不容易,首先需要將港幣兌換成國幣,銀行裡兌換量限額稀少,陶湘兌一千塊錢通常需要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有時還會更長。
且由於存在貿易壁壘的緣故,陶湘寄錢隻能通過郵局郵寄,在海上飄數個月才能到陶家夫妻手裡,更彆提時而發生丟件的情況了。
陶湘在香港過慣奢侈日子,便希望陶家的生活也能改善,可看著眼前這些存折,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湘湘,你寄回來的錢除了光榮結婚取了一點給他換高價工業票,算你當姐姐的一點心意,剩下的一分沒少,都給你攢著呢……”
“放心,都是你的。”陶家嬸嬸將匣子塞進了陶湘的手中:“彆再出去打工了,這麼多錢完全夠用,家裡頭地方小,我跟你爸到時候給你在旁邊置辦個新房子,再幫你相個上門女婿,以後就好好留在家裡吧……”
她嘴上不說,心裡卻至今以為陶湘當初是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才會斷然去香港打工拚搏。
十年前,陶湘從北方回來時,一貧如洗的陶家除了陶家叔嬸,還多出了一個陶光榮。
原來陶光榮被親生爹娘帶回鄉下後,對於貧瘠的農家條件適應不慣,他的性子被陶家叔嬸寵壞了,又哭著鬨著要回去,結果被不耐煩的親爹娘打得半死,大人打完又受哥哥姐姐欺負,那段時間可以說生活是從天堂掉到了地獄。
並不經打的陶光榮很快生病發起高燒,在用儘土家辦法也無法救治後,那對鄉下爹娘又把他丟給了陶家。
陶家叔嬸早在斷掉關係的時候就對陶光榮心灰意冷了,可看看到底是養在膝下多年的兒子,感情總歸有些,索性咬著牙就用陶湘留給他們的錢送陶光榮去了醫院。
在花掉大半存款後,陶光榮終於被救了回來,而且生死線上走一遭,脾氣竟同以往大不一樣,變乖巧聽話了許多。
陶家夫妻接他回了家,繼續當兒子養,隻是情感上難免冷淡許多,不然去年也不會給他娶一個鄉下媳婦,就為了好拿捏,可以伺候二老。
當年四個人住在家裡,由於錢花去不少,剩下的就隻能省著些花,每月除了能去街道領陶湘的津貼補助外,一時也沒有其他收入來源。
那些烈士補助陶湘在北方自己用的時候堪稱滋潤,如今分到四個人身上,那就是捉襟見肘。
陶家嬸嬸覺得一定是那時多養了個陶光榮,才會讓陶湘一聲不吭就這麼獨自跑去香港自力更生。
“這些年在外頭一定很苦吧?”陶家嬸嬸知道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的道理,她握著陶湘的手,滿臉心疼。
陶湘搖頭:“沒有,沒吃什麼苦。”
其實是真的沒有,除了剛偷渡過去的那段時間吃了些苦頭外,之後的日子可以說過得如魚得水,畢竟香港不像大陸實行統購統銷糧食票證製度,在那邊隻要有錢什麼都能買到。
陶家嬸嬸不信,隻覺得陶湘是故意安撫她。
“那你今天起就呆在家裡,哪也彆去了,聽話。”她說這話的時候,固執得像個小孩。
縱使以前的陶家嬸嬸毒舌刻薄,待人處世也有問題,但起碼對於陶湘來說,她傾注了所有母愛。
陶湘傾身抱了抱她:“好,聽媽的。”
陶家嬸嬸這才完全放下心,她高興得眼角發紅,湊在陶湘耳邊悄悄說道:“我跟你爸還得指著你……”
最後那匣子裡的存折,陶湘沒要,還是交還給了陶家嬸嬸,讓她隨意取用保存。
“行,那我繼續給你保管著。”陶嬸喜滋滋地將匣子放回箱子繼續藏好。
親女兒一回來她心裡就有了底,因這麼多錢產生的飄虛感也落到了實處。
當晚,陶湘睡上了弟媳婦宋草給她換成全新被褥的木床。
原本簡單隔絕起來的小房間不知什麼時候被重新翻整了一遍,木板與布簾都替換成水泥磚牆,隱秘性極佳。
陶湘沒有不睡彆人床的公主毛病,偷渡的時候她在臟汙船艙地上一躺就是兩個月,什麼潔癖都沒了。
她唯獨擔心的是自己換了環境會睡不著,可未曾想,這一眯眼就是好眠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陶湘在家屬樓各家鍋碗瓢盆叮當嘈雜的脆響中醒來。
空氣裡彌漫著早食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趿拉著床邊的布拖鞋開門走了出去。
客廳中陶家嬸嬸正在給宋草菜金與肉票,讓她去買菜:“去河邊那些攤子上挑些新鮮的綠葉菜回來,再去供銷社割兩斤後腿肉,豬肝也割半塊,要見著筒骨就帶兩根回來熬湯……”
宋草挎著空菜籃認真地一一聽著,她覺得自己被器重了,婆婆連肉都放權讓她去買,哪家的媳婦能有這福氣接手如此大額的菜錢。
“對了,買完菜再去國營飯店裝兩根油條回來,你姐愛吃……”陶家嬸嬸撥了撥錢包裡的糧票,一根油條半兩糧票,她揀了張一兩的遞給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