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魚族也有這樣的情況,人魚媽媽生下小人魚後就難產去世了。”她有些笨拙地安慰他,“不過,我們還是會給小人魚慶祝生日,畢竟,能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呀。”
孩子的生日是母親的忌日,按照常規思路,小美人魚自然而然地認為沈言洲的媽媽是生下他後去世的。
沈言洲沒有反駁。
儘管他的母親並非難產去世。
沈言洲的父母是圈子裡有名的怨侶。
雖然這個圈子裡同床異夢貌合神離的夫妻不在少數,但他的父母仍然以他們電影般戲劇狗血的人生,在貴婦名媛的茶話會中長年占據一席之地。
沈言洲父親年輕的時候長著一副好相貌,又是沈家唯一的繼承人,撇去他草包的內在,光看外表和談吐完全稱得上一句英俊不凡,風流倜儻。
就像爺爺罵的那樣,父親大概是把自己所有天賦都加在泡女人身上了。這樣的相貌,這樣的出身,在情場上可謂無往不利,多年來就一直這樣風流浪蕩了過來。
直到遇到沈言洲的母親。
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家境雖然比不上沈家,但也說得上衣食無憂,富裕安樂。
她從小被家裡人保護得太好了,沒見過人世間的黑暗麵,是那種善良單純到會真的相信世上所有故事的結局都是好人有好報,所有童話故事的結局都是“王子和公主從此以後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的女人。
沈言洲的父親對他的母親一見鐘情,繼而展開了熱烈的追求,他甚至為此收斂了自己的多情和風流,不再在其餘任何女人身邊停留。
就像所有浪漫的愛情故事一樣,即使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隔著階級地位的鴻溝、性格經曆的差異、乃至於身邊所有人的激烈反對……他還是堅持要娶她,她還是堅持要嫁給他。
他們終於還是許下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諾言,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也許,最初他們也有過浪漫溫柔的時光。
但是浪子回頭,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
熱戀的激情被消磨後,平淡如水的日常逐漸變得難以忍受,而平淡周圍的誘惑又是那麼得鮮嫩可口。
他父親第一次出軌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已經難以考證了,因為母親相信他,即使生活中已經有了種種端倪也從不懷疑他,所以等到她終於發現枕邊人同床異夢的時候,他早已不知道出軌過多少次了。
她哭過也鬨過,但一切都無濟於事,被她發現後,他隻是越發地肆無忌憚了起來,甚至連掩飾都懶得再做。
沈言洲自有記憶以來,空曠冷清的家裡就總是隻有母親陪著他,父親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即使偶爾回來,家裡也總是充斥著哭泣、爭執、吵鬨、摔東西的聲音。
他的母親逐漸成了圈子裡的笑柄。
這個階層裡的絕大多數人完全無法理解他母親的情緒,她的孩子是沈老先生唯一承認的繼承人,她沈夫人的身份固若金湯,權勢地位高高在上,榮華富貴享用不儘,外麵的野花哪裡威脅得到她的地位,她究竟還有什麼不滿呢?
沈父是對愛情和婚姻不忠——可是圈子裡又有幾對夫妻是忠於婚姻的?又有幾對夫妻之間是有愛情的?
情感隻是點綴,利益才是永恒,至於為了一些上不了台麵的女人讓自己淪落到這種難堪的地步嗎?
歇斯底裡的樣子一點都不體麵。
可是他們忘了,沈言洲的母親原本就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他們的成長環境完全不同,對他們而言無比重要的權勢和財富,恰好是她這種女人不在意的東西。
她的偏執,隻對愛情。
沈言洲六歲生日那天,原本答應回來和妻子一起慶祝兒子生日的沈父,又一次食言,留在了情婦家中照顧生病的私生子。
那個女人還故意拍下了他們一家三口團聚的照片,充滿挑釁意味地發給了沈言洲母親。
沈母那顆敏感偏執又飽受摧殘的心,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當天晚上,她就在年僅六歲的沈言洲眼前,自焚而死。
王子和灰姑娘的愛情最終以慘烈的結局收場。
沈言洲母親的死沒有報複到旁人——她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沒有報複到沈父——他照樣在外花天酒地,情人換了一個又一個。
她的死隻報複到了真正愛她的人——視她如掌上明珠的父母,和她年幼的孩子。
但是,這背後的一切沒必要講給小美人魚聽,以她的單純爛漫這個故事大概會給她造成很大的衝擊,就讓她認為他母親是難產而死的好了,沈言洲不想過多解釋。
“那、那你父親呢?”小美人魚小心翼翼地問道,“他不和你一起慶祝生日嗎?”
沈言洲沒有說話,他修長的手指直接扯開了黑色的襯衣衣領,露出一截精致的鎖骨,解開紐扣的動作略有些粗暴和不耐,再往下是——
小布偶貓害羞地用爪爪捂眼睛:【不、不合適吧?這才第幾章就這麼熱情會比較容易被舉報的喵——】
再往下是——
猙獰的傷口。
夏桃看著他胸口處的槍傷,微微怔了一下。
這顯然是抱著置他於死地的目的開的槍,即使多年過去了,傷痕仍不見消退,離正中心臟就差一點,足可見當初受傷時有多危險。
“這是我十六歲生日,父親派人送來的禮物。”
沈言洲平靜地說。
他中槍落海,命懸一線,沈父的舉動徹底觸碰到了沈老先生的底線,沈老先生因此大發雷霆,最終下定決心將沈父連同他那群私生子女打包放逐到北境,有生之年絕不允許他們再回東陸。
自那以後,沈父和他的其他孩子,再也沒有一絲能威脅到沈言洲地位的可能。
當然,整件事的背後沈言洲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事到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才是最後的贏家。
確實夠狠,夏桃想,其實更穩妥的方法也不是沒有,隻是慢一點,效率低一點,但他還是果斷拋棄後路選擇了這麼激進的方式。
她又打量了一下眼前清貴而從容的少年,他容色如玉,神色平靜,想來在所有豪門財閥眼裡都是最穩重的繼承者,誰能看出他居然是嫌效率低就敢直接玩命的人。
但小美人魚不會思考這些。
她隻是抬頭望著他,水汪汪的藍色大眼睛頓時湧出了淚珠,淚珠順著她白皙細膩的肌膚滴落,轉瞬便凝成了色澤瑩潤的珍珠。
美人魚淚落成珠什麼的……
夏桃表示這種瑪麗蘇的設定自己也必須擁有。
小美人魚淚汪汪地看著他:“……傷口現在還疼嗎?”
沈言洲沒有回應她的話。
他隻是定定地望著她落淚的雙眸,傷口明明早就不疼了,可是不知為何,心臟處卻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痛楚,可是他卻無暇顧及,更無法將視線從她的麵容上移開。
晶瑩剔透的淚珠最終化作瑩潤的珍珠落入平靜的池中,濺起一圈圈漣漪。
他也不知道那陣疼痛是加劇了還是減輕了,隻是問道:“你為什麼要哭?”
“沒什麼……”小美人魚低著頭小聲道,“……隻是覺得你有一點點可憐。”
夏桃:就說說而已的,彆信了哈!誰會同情財閥繼承人啊救命!
可憐?
這個形容讓沈言洲一時啞然,他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我不可憐。”他禮貌且和氣地反駁她,“我活得好過世界上千百萬人。”
“可是……可是你媽媽去世了,爸爸不喜歡你還想害你,外公外婆和奶奶也不在了,爺爺現在也病重……如果、如果……”小美人魚掰著手指數他的人際關係,聲音低落地補充道,“如果爺爺也去世,你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代入我自己的話,想想就好難過。”
說完最後一句話,小美人魚又變得淚汪汪的了。
真是白紙一樣的小魚,她的高興和難過都那麼明顯,從來不會掩藏,就這樣直接地擺在臉上。
明明是和她無關的人,明明是和她無關的事。
善良單純到會因為彆人的悲傷而悲傷的小美人魚。
沈言洲再次覺得自己今晚到這裡來就是一個錯誤,是完全沒有意義的舉動。
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他想離開,起身的前一秒卻被小美人魚拉住了手,沈言洲頓了頓,垂眸看她,帶著一點縱容的耐心:“……怎麼了?”
小美人魚鼓了鼓臉蛋,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她突然伸手拔下金色長發間的寶石飾品,用鋒利的邊緣在他脈絡分明的掌心中間,劃出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鮮血從傷口處湧出,痛覺更後一步到達,沈言洲沒有說話,也沒有收回手,仍然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看血珠順著修長的手指滴落。
下一秒,小美人魚再次用寶石邊緣劃開了自己雪白的指尖,她嬌氣地噘了噘嘴,大概是覺得有些疼——隨後她的鮮血滴落在他的傷口處,就像奇幻電影裡的魔法一樣,傷口瞬間以一種現實中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速度愈合了。
做完這一切,小美人魚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看見了吧?我的血有治愈的作用。雖、雖然不知道你爺爺是生了什麼病,不過用了我的血可能會有幫助……爸爸媽媽說千萬不能告訴人類,不然會引起壞人的注意。這個秘密我隻告訴了你一個人,你也不要告訴彆人哦。”
手掌處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隻有她指尖的鮮血還在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手心。
餘溫並不熱烈,卻燙得他有些難以忍受。
他再次覺得他們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血液的秘密,這樣珍貴的底牌如果是他,絕不會掀開給任何人看,但這隻小美人魚卻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
一個她才剛認識不久的人類。
作者有話要說: 沈言洲吃軟不吃硬,他的心太冷了,跟他玩陰謀詭計是沒用的,他利用起人來不會手軟的,但是他會受不了彆人毫無目的地一直對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