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沈家和衛家的勢力,想在江州找一個人不算難事,再加上沈霽明似乎也沒有要隱匿自身蹤跡的意思,很快,沈言洲的人就找到了他的所在之地。
沈霽明幼時居住的彆墅。
這是沈霽明六歲前生活的地方,在他被沈父接回沈家後,這棟彆墅就空了下來,後來再也沒人入住。
多年以來毫無人氣,此時顯得有些陰冷破敗。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被他轉移了地方,搜索遍了整個彆墅,他們也沒有發現夏桃的任何蹤跡。
負責安保戒嚴的人員圍守在彆墅外,沒有沈家的允許他們不能進入其中。
像是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脫,沈霽明反抗的意圖微弱,任由沈言洲的下屬將他暴力拖拽押送至沈言洲麵前。
大概已經被提前逼問過夏桃的下落,沈霽明那張和沈言洲有三分相似的臉上新添了不少傷口。
不過很顯然,他們沒能問出夏桃的所在地。
為首的沈言洲麵無表情,他不說話,也沒有其他下屬敢擅自開口。
一時間,隻剩夜晚的暴風雨敲擊落地窗的冰冷聲響。
“是不是上次見麵我太好說話了,才給了你可以隨意挑釁的錯覺?”
沈言洲輕聲說,以雨聲作為背景,帶著森然的冷意。
聽見他的話,沈霽明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幾乎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他抬頭望著他,就連大笑的弧度會牽扯到臉上的傷口也不在意:“就這麼沉不住氣?看來那個女人在你心裡的地位,比我想象的還要重要啊?”
這種情況下還敢出言不遜,簡直不知死活,下屬眼裡閃過一絲狠色,沈言洲用手勢製止了他們。
“你費儘心思見我,應該不是為了說這些廢話的吧?”
他語氣平靜又冷淡。
如果隻是純粹想要報複他,綁架了夏桃後,沈霽明大可直接撕票。
他敢在東陸乾出這種事,就該知道無論夏桃出沒出事,沈言洲都不會放過他,既然有膽量這樣做,何必還要拐彎抹角?
費儘心思拿到籌碼卻不急著兌現,必然是有所圖謀。
“彆急。\沈霽明臉上帶著古怪的笑意,\我先給你看一樣東西。”
這樣說著,話音剛落,彆墅裡巨大的顯示屏突然亮了起來。
畫質算不上太清晰,視頻的角度也很單一,這顯然是一個直播畫麵。
畫麵裡是一個巨大且空曠的玻璃水箱,有幾人的高度和寬度,因為直播畫麵有限,看不出地點在哪裡。
玻璃箱裡正躺著一個金發藍眼的白裙少女,她的手腕和腳腕處都被銬上了巨大的鐵鏈,一看就知道憑借自己的力量無法掙脫。
她閉著眼躺在裡麵,一動不動,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
“看見了嗎?這是外麵傳來的實時直播畫麵,你要找的人不在這裡。”沈霽明說,“放心,她現在好好的,隻是睡過去了。你隻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可以把她全須全尾地還給你。”
沈言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護腕。
今天出門前他送給夏桃的那條藍色手鏈,實際上是研究所研發的定位器和生命體征監測器,或許是小美人魚所在的地方能屏蔽信號,此時無法得知她的具體位置。
但監測器還在繼續起作用,能實時監測小美人魚的身體情況,心跳、血壓等數值更是會直接傳送到他護腕的電子表盤上。
表盤上數值正常,很顯然沈霽明並沒有說謊,小美人魚的確隻是睡著了。
這也是他為什麼還能這麼平靜地聽沈霽明說廢話的原因。
“說吧,你想問什麼。”
“真是有夠虛偽的。明明知道我想問的問題隻可能是那一個,卻還偏偏要我主動說出口……”沈霽明輕嘲了一句,沉默片刻,他才終於開口,“當年……害死我媽媽的那個人,他現在到底在哪兒?”
這才是沈霽明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母親當年死在一場蹊蹺的車禍中,可是需要為此負主要責任的肇事者卻消失不見。
可是這裡是東陸,是江州,沈家的勢力幾乎可以說得上是一手遮天,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了連個司機都抓不住?
沈言洲當時的態度,更讓他確定,他知道那個司機在哪裡,隻是不願意告訴他。
無論這件事是不是意外,一切都要等找到他,才會有結果。
沈言洲不說話。
他原本就沒多少表情的麵容,此刻更加仿佛冰凍一般。
沈霽明沒猜錯,他母親的死的確不是意外,甚至可以說,他母親的死和沈言洲脫不了關係。
隻是內情和他揣測的完全不同。
那年沈言洲和沈霽明都已經年滿十六歲,就在這個時候傳出風聲,說沈老先生有意跨過兒子,直接將孫子沈言洲定為繼承人。
這個消息頓時讓沈霽明母親慌了陣腳,她原以為繼承沈家的會是沈父,沈言洲又一向不討沈父歡心,這樣一來再過十幾年,沈家不就是她和沈霽明的了嗎?
跨過兒子直接讓孫子繼承家業,哪能有這樣的事?
沈霽明母親在慌亂中去找了沈父,可是同樣慌亂的沈父卻狠狠地斥責了她讓她不要來煩他。
她沒有辦法,想去見沈老先生,求他更改繼承權,可是沈老先生一向看不起她這種人,最終她連沈老先生的麵都沒能見到。
眼見沈言洲成為繼承人的事即將鐵板釘釘,慌亂下的沈霽明母親決定鋌而走險——隻要沈言洲死了,他還要如何繼承沈家呢?
不知道她通過什麼途徑,接觸到了什麼人,總之,她決定雇凶殺了沈言洲,並把一切製造成意外。
既然要是意外,知道的人當然越少越好。這件事她不僅瞞著沈父,甚至連兒子都沒有告訴。
所以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旁人也隻能猜測。
也許是雇傭來的殺手覺得比起殺掉沈家繼承人,殺掉雇主後拿著錢遠走高飛冒的風險會更低。
也許是兩人在商議的時候起了爭執和矛盾,最終導致對方痛下殺手。
具體發生了什麼,沈言洲不感興趣,也沒有去探究。
最終隻有結果擺在眼前。
沈霽明母親雇來的人將她的死製造成意外車禍,然後拿著她給的錢,沿著她原本安排好的逃跑路線,隱姓埋名離開了東陸。
機關算儘,反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真是個相當黑色幽默的結局。
沈言洲想。
是,他的確知道內情,甚至憑借沈家的勢力他也完全清楚逃走的那個人現在藏在哪裡。
可是他憑什麼要把這一切告訴沈霽明?
自從母親在他麵前自焚而死,他也無數次地問過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死的偏偏是他媽媽?
可是最終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繼續花天酒地,看著沈霽明母子耀武揚威地搬進沈家霸占母親的房間,因為那時候他太小了,就連報複都做不到。
而等他終於有能力報複他們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已經因為自己的愚蠢和狠毒自作自受了。
沈霽明天真地以為沈言洲是害死他母親的凶手,自己卻不能報仇,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罪魁禍首活得越來越好,為此痛苦不已。
告訴沈霽名真相,他就不必再恨自己,可以從仇恨中解脫了。
可是他呢?
他又要如何解脫?
不止是沈霽明母子,真正害死母親的那個男人,他一樣不會放過。
所以,他憑什麼要替一個害死了自己母親,甚至還想害死自己的女人討回公道?
他又憑什麼要告訴沈霽明真相,讓他從此可以開始新的人生?
他是瘋了嗎?
聖人也沒有這樣當的。
沈言洲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表情,卻是毫不掩飾的惡意,他微笑道:“是,我的確知道他在哪兒,可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不會以為你手上的那個女孩,有重要到這種地步吧?”
沈霽明看著他,確認他並不是在開玩笑,他臉上的笑意也消失殆儘了:“那我們就試試吧。”
在他話出口的瞬間,顯示屏上的畫麵也終於有了變化。
玻璃箱上層開始緩緩封口,進水口突然啟動,透明的水流衝進了玻璃箱內,以這種進水速度和水流量,徹底淹沒整個玻璃箱也隻是十幾分鐘左右的事。
在那之前,水流會更早一步淹沒躺在其中的那個女孩。
沈霽明打算淹死她。
“進水係統隻能手動操作,也隻能手動停止。”沈霽明說,“我安排的人負責操控這個係統,除非有我的口令,否則他們絕對不會停下來。不用白費心思,你知道的,威逼利誘對我沒用。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泄憤,現在就殺了我,我沒法反抗,但是這個女孩也會陪我一起死。”
兩人冷冷地注視著對方,在這份充滿了緊迫和張力的對峙中,都是同樣的痛恨,同樣的厭惡,同樣的寸步不讓。
“你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考慮。”
沈霽明緩緩道。
“以沈家的勢力,找到她是遲早的事。”
“你可以試試是你們找人的速度快,還是她死去的速度更快。”
“如果你唯一的籌碼死了,你以為你還能和我談條件?”
“既然你都不在意這個籌碼,我又何必在意?”
“就算真的死了也不能怪我,誰讓她自己命短?”沈霽明笑了起來,最終笑聲越來越大,“沈言洲,看來你在意的女人都注定命短啊!”
沈言洲俊秀的麵容上有猙獰之色一閃而過,沈霽明被他直接踹翻在地,他從未在他眼底看到過如此暴怒的神色,沈言洲抓住他的領口將人提到麵前,冰冷森然的話語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中蹦出來似的:“沈霽明,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
“哈哈哈無所謂!”沈霽明瘋狂笑道,“反正有你喜歡的女人給我陪葬!值了!”
聞言,沈言洲很輕地笑了一下,突然鬆開了他的領口。
他甚至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又恢複了平靜優雅的姿態。
“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給了你錯覺,真以為這個女人對我來說有這麼重要?”
他的話讓沈霽明遲疑了一瞬間。
他並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可是沈言洲的冷靜和從容,也確實不像是裝出來的。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水流已經快沒過那個少女的麵容,他還能這麼平靜?
他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沈言洲注視著屏幕裡的那個快要被水淹沒的少女,一言不發。
他的確是在拖延時間,但他的冷靜也的確不是裝出來的。
沈霽明選錯了方式,他錯就錯在信息差,沒想過人類外表的少女,真實身份其實是美人魚。
人魚怎麼會怕水?
會被淹死更是無稽之談。
在他們對話的這段時間,沈言洲的人已經鎖定了幾個有可能藏匿夏桃的位置。
隻要再等幾分鐘,就能把她安然無恙地救出來。
不,或者再極端一點。
就算無法把她安然無恙地救出來也無所謂。
沈言洲想。
沈霽明高估了夏桃對他的重要性,他在乎的不是這隻單純又愚蠢的魚,他在乎的僅僅隻是明天爺爺能不能順利活下來。
就算是剛死去不久的人魚的血,也一樣能用。
他何必要為了早點找到她而向沈霽明妥協?
她的死活有那麼重要嗎?
沈言洲望著屏幕裡那個小臉蒼白的女孩。
明明他是這樣想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看著一點一點慢慢被水吞沒的女孩,他會有種空氣都仿佛凝滯了的錯覺?
心臟處仿佛再一次傳來了細細密密的痛感。
和第一次見她時如出一轍。
可她分明沒有用那雙楚楚可憐的藍色眼眸望著他。
他不想去探究這是為什麼。
隻需要再等幾分鐘,他的人就能找到她的所在地。
就隻需要再等幾分鐘——
“滴滴滴——”
尖銳而倉促的提示音突然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沈言洲低頭看向護腕處的電子表盤,記錄著人魚少女身體狀況的數值突然開始劇烈波動,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她的心跳在經曆了陡然的飆升後,就像垂死掙紮到極限了一樣——
突然下降到了零。
他突然想起,作為人魚的夏桃的確不會怕水,可是這個被水灌滿的玻璃箱裡被抽空了氧氣,而人魚……也許並不能在缺氧的環境裡長久生存。
他的臉色驟然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