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視角(1 / 2)

在蜀漢探馬疾馳進南鄭城時,自洛陽而出的騎士亦身攜露板,日行三百裡,疾行向東。

與政通人和的南鄭城不同,洛陽信使要奔赴的地方,而今一片人間地獄。

土山地道,楯櫓鉤橦,矢石雨下,晝夜攻之。城頭的燕國士兵雖還在垂死掙紮,令司馬懿不能一夕得手。城下血流漂櫓中,多有被弩機射中的燕兵,栽落城下時,粉身碎骨,但層層疊疊,如小山一般貼附城牆的那般屍首,多是魏兵,而後來者攻城時甚至可以踩著自己同伴的屍首,架梯攀附而上。

城上城下的戰鼓與號角日夜不停,震天的喊殺聲將瀕死者的淒鳴掩蓋過去,大雨三十餘日,而今雨雖然停了,籠罩在襄平城內外雙方心中的烏雲卻不得消散,仍舊雷聲陣陣,撼動著雙方每一個士兵胸腔裡那顆尚未熄滅的心。

中軍帳內,將領們分列兩旁,心神不寧的盯著安坐中間的那位統帥,半晌,陳圭出列,上前一步,“太尉,我軍寡,敵軍眾,我軍遠來而攻城,敵軍坐守堅營高壘,若不能一鼓作氣攻下襄平,我軍豈不內懼,到時縱令召還,亦恐有失啊!”

司馬懿抬起頭,平靜的看向陳圭,這一仗打得很不容易,兵出洛陽,先遇卑衍,避而未戰,繞過二十餘裡的圍塹,急趨襄平,誘卑衍追擊後,方於首山大破之,未想大雨接連三十餘日,遼水暴漲,消息甚至傳至洛陽,朝野議論紛紛,皆認為遼東不可平,甚至想要勸司馬懿回兵。

儘管壓力如此大,但司馬懿仍然是帳中諸將裡氣色最好的一個,他今年已經四十八歲,大概是因為少喜怒而多沉思的緣故,士人那極其標誌性的蒼白皮膚上,連皺紋也不見幾道。一雙眼睛冷而靜,無論從誰的麵容上劃過,總有一股森森然的涼意。

“再等一等。”司馬懿的目光看向帳外,夕陽西下,殘雲被染成了鮮血的顏色,大水之後又經曆了如此惡戰,離襄平城數裡外的兵營內外都繚繞著一絲淺淡的腐臭氣息。

“我算定襄平城中餘糧早儘,雖敵眾我寡,已不足為懼,兵者五事,能戰則戰,不戰當守,不能守當走,公孫淵戰不能勝,守又無糧,欲走脫而為我圍困,而今餘二事,惟有降與死耳。”

司馬懿的話語擲地有聲,帳中諸人無不露出信服神色,而上天仿佛覺得這一席話還不夠有說服力一般,帳外忽然有士兵大嚷起來。

“流星——!”

“流星!是流星!!”

眾將一股腦的湧出帳外,果見蒼穹上劃過一道白色流星,從首山方向墜進襄平城東北。

“大吉!”

“破城必矣!”

“破城必矣!”

【時有長星,色白,有芒鬣,自襄平城西南流於東北,墜於梁水,城中震懾。】

“報——!”軍士跑了進來,“襄平南城門開,有騎兵不足千人,意欲突圍!”

司馬懿那張沒有什麼血色,也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忽然顯現出了一絲興奮,“胡遵!”

“末將在!”

“將公孫淵捉來與我請功!”

“是!”

已經入夜,天地間卻四處都有火光。公孫修彎腰趴在馬上,周遭四處都是喊殺聲,視線裡隻有父親鎧甲的背影,他的父親難道不是燕王?他難道不是尊貴的燕王世子?怎麼會淪落到隻剩親隨衛隊數百人,倉皇逃出襄平?!可是這六百匹戰馬亦是襄平城內最後的戰馬了!襄平城內早已人競相食,為了能夠省下戰馬的口糧,城中老弱婦孺被吃了大半,他甚至也親手斬殺過兩名愛姬,隻因為父親告誡他說,當此難時,一定要與兵士齊心!尤其是拱衛他們父子的這數百名親衛,這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黑夜中,四處都有人和戰馬的慘叫嘶鳴,四處都有長矛紮進血肉裡的悶響,除前方二百名騎兵突圍開路,其餘衛士們圍在四周以作拱衛,可是哪怕公孫修的頭顱壓得再低,隨著不斷的慘叫聲,重物落地聲,還有破開空氣的鳴鏑之聲,他都能感覺到,跟隨他們父子的人越來越少了!

無法壓製的恐懼感湧上心頭,他再也不想當什麼燕國世子,朝廷不是封他父親為樂浪公嗎?!難道公爵之位還不能滿足父親嗎?!遼東雖孤窮偏遠,卻也自在隨意,隻要臣服於朝廷,隻要臣服於魏王,在這片土地上,便無人能挑戰他父子的尊嚴!

一支在夜色裡閃著寒光的矛頭突然穿過了他身側騎士的胸膛……那不僅是他的親衛,他的部曲,那還是從小陪伴他長大的親隨,親如兄弟!而今卻連話音也沒有,隻睜著一雙恐懼而痛苦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小主人,而後便跌落馬下了!

他要報仇嗎?他能報仇嗎?

公孫修抬起頭時,發現他從未如此近距離的見過敵人的麵孔,也從未如此失態的涕淚橫流,他的勇氣和決心,還有自恃遼東世家大族的那一點兒氣度,都被巨浪一般的恐懼席卷淹沒了。

“待俘虜了公孫淵父子,太尉當如何?”

“為陛下之計,拔除爪牙,恩威並施,亦不失為上策。”

已近醜時,帳中燈燭燒得極盛,襄平將破,司馬懿也顯得心情極佳,用過夜宵,正與主簿閒聊入城之計時,軍士突然跑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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