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城地勢高峻,城中為瞭望又修建了三層高台。現下時值酷暑,高台上四麵通風,十分涼爽,因而司馬懿有時會來這裡登高望遠,散一散心。
但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陳珪發現司馬懿立在高台旁,目不轉睛的望了許久。
這位十分受信任的主簿上前一步,也順著大都督的目光望了過去。
司馬懿在看一名婦人。
潼關雖已被魏軍接管,但城中亦有少量工匠與文吏未曾外遷,因此偶爾也能見到女眷,但這一名婦人又有些不同。
她正靠著城牆,也向下望,頭上未戴帷帽,因此那張麵容十分清晰的顯露出來。
這婦人看起來二十出頭,容貌清秀美麗,身上裹著銀灰罩袍,雖衣飾樸素,清風襲來時,罩袍抖得像一朵盛開在水邊的花。
自己這位大都督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甚至家中傳出過因為他頗為偏愛側室柏夫人而受正室怨恨的新鮮事,洛陽城中的權貴還因此事說笑了好一陣,文王甚至特意宣他前來取笑過。但在大軍來到潼關之後,據陳珪所知,司馬懿已經很久未在這些事上用過心了。
在文王崩逝之後,昔日那種輕鬆氣氛一去不複返了。
儘管諸葛亮作繭自縛,因公學事激怒了天下士族,使得蜀漢此時亦不能全心經營雍涼二州,但失此二州仍震動了中原。
現下孫權攻蜀失利,天下事儘決於潼關,若勝,武王創下的這片江山仍有可為。
陳珪仍記得那一日在遼東,聽聞文王崩逝時,司馬懿的神情。
不僅是失去一位君主,更是失去了一位摯友。
鄴城十日血雨腥風,魏臣銘記於心。
因而交到曹叡手上的江山對司馬懿而言,有了更不同的意義。
隻可惜文王的繼承者未必有相同的看法,而曹魏宗室也未必有相同的看法。
不然怎麼會將曹肇那般佞幸派到前線來,又令大都督受他挾製?
中原腹地的世家子尚一心抗敵,倒是宗室們先起了爭權奪勢,排除異己之心!
思及此處,陳珪又多看了一眼那女子,若是能令大都督暫忘一刻戰事,也算是她的福分。作為下屬,他覺得應該探問一兩句。那女子身側有婢女,亦有兩名護衛的軍士,看樣子亦是世家出身,但無論夫家如何,亦越不過大都督了去。
若他心中確實傾慕,這天下恐怕也沒有哪個女子逃得過。
然而司馬懿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頭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
“你看那女子。”
陳珪對品評美人一道上沒什麼心得,被點了名後吃了一驚,沒想到大都督竟這般直接。
“大都督?”
司馬懿依舊專注的盯著她看,“你看。”
那婦人收回了半個身子,轉過頭似是對婢女說了些什麼,又走了十數步,又一次向下探看。
……說實話,自潼關城向西望去,不過一片土坡,外加禁溝暗道,有什麼值得看的呢?
婦人久居後宅,是以見到潼關險峻如此,才事事好奇吧,這樣想來,她大概不是久居此處之人,莫非是哪位路過潼關的官吏家眷?大都督喚他前來,必是為了此事。
陳珪在心中又思索一番,確定這一兩日不曾有什麼值得看重的文官經過這裡。
“大都督若是喜歡,下官……”
“喜歡什麼?”
陳主簿一滯,“喜歡那婦……”
“叔貞看不出麼?”司馬懿皺了皺眉,“那女子在偵伺地形,度量女牆能抵禦哪種角度的箭矢。她一處看完,再看下一處,我看了她一刻,她這一刻都是如此,恐怕心中亦在推演雙方攻防。”
腦子沒轉過來的主簿愣了一會兒,“她既有軍士護衛,想來是哪名武將家眷。”
“哪名武將家眷?”
陳珪啞口無言,司馬懿治下,軍紀嚴明,潼關城中怎會有武將家眷?
“大都督是說,那是蜀軍細作?要下官派人將她擒下審問?”
司馬懿搖了搖頭,轉身便下了瞭望台,陳珪追了一步,想想還是停下。
他還是先去打聽一下比較好。
潼關城本身並不算固若金湯。
曹肇有些事要辦,具體辦什麼事也沒告訴你。你提出想在城中走走步,散散心,他倒是十分爽快的同意了,還派了兩個軍士護在你左右,省得出什麼意外。
你在城中走一走,很快判斷出這座城裝不下許多人,六千人左右比較正常,萬人大概是極限。
但它是一座關卡,也就是說,它在沒有陷落之前,不存在被包圍的問題,它持續地為身後的弘農提供保障,而弘農的大軍能夠源源不斷將兵力、輜重、補給送上來。
因而司馬懿將主力放在弘農,潼關西隻放了數千人作為斥候和先鋒,一旦接戰,立刻退入禁溝中,而後便可用地形來懟死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