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賞錢要什麼?要個熊貓嗎?
丞相悠然搖了搖羽扇,目光柔和的看著你。
豆燈中那一點火光跳了一跳,灑了一身的昏黃光澤。
鬢邊雖生華發,姿容卻仍清雋修晳,那般自然的倚在案幾旁,看得你突然臉一熱。
你理解丞相的暗示了。
“先生你這算以色侍人嗎?”你指責道。
清雋修晳的丞相愣了一秒,“阿遲不願麼?”
“……願倒是願意的,但該發的工錢不能少啊。”
你如此認真,如此嚴肅,如此不動搖。
哪怕丞相笑得拿羽扇捂住了臉,趴在案幾上,你也絕不退縮。
樓倚霜樹外,鏡天無一毫。
這是你第一次來到長安城。
你不知道它曾經是什麼模樣,在絲綢之路吸引整個世界的目光時,它大概也曾經是許多異域人心中一個壯闊綺麗的夢。
但自從董卓造逆,李傕郭汜禍亂長安後,這裡再也不複昔時模樣。
你北上襄陽時,曾見過廢棄荒蕪的田間白骨,而長安城所經受的,並不比那些堅壁清野過的戰場溫柔多少。
這裡也曾屍橫遍野,血流漂杵,與戰場不同的是,這裡死去的都隻不過是老百姓,其中有男有女,有嗷嗷待哺的嬰兒,也有垂垂老矣的老婆婆。
【傕等放兵略長安老少,殺之悉儘,死者狼籍。】
在這場戰亂後,再也無人精心打理這座城池。鐘繇以侍中守司隸校尉,鎮守長安,也不過持節督關中諸軍,哄騙馬騰韓遂等西涼軍閥聽從曹操調遣,何曾花心思修繕過長安。
至於後來駐守長安的夏侯駙馬……據說他現下過得還不錯,雖然失了權柄,再不能肆意撈錢養小老婆,但作為劉禪的舅哥,也沒人怠慢了他。
因而當你提前一步回到長安時,想逛逛街,選選房時,除了五六丈高的城牆還算厚重古樸之外,整座都城給你的感覺真是……滿滿的暴發戶既視感!
到處都在破土動工!到處都在興建房屋,到處都在叮叮當當!長安位處關中,黃土高坡上的風卷著塵沙下來,跟四麵八方的泥土塵沙混在一起!每個人都灰頭土臉起來!
你下榻的官舍也是如此,這時代沒有環境噪音檢測標準,從白天到黑夜,整座長安城燈火通明,工匠們頂著黑眼圈瘋狂蓋房子,根本不在乎你睡不睡覺!
……你最後還是決定跟著丞相先在城外住著。
……當然你也得承認,這不再是那個飽經戰火,殘破淒涼的長安。
沒有春城草木深,因而你也不必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了。
在數百年後,這座古老的大漢都城重新蘇醒,用幾近粗魯的,迫不及待的姿態,迎接它的主人的駕臨。
你沒記錯的話,天子的車駕是夏天時出發的,大概是六七月份左右。
現在已是十月深秋。
從成都到長安,這段路程走了三個多月。
……何其艱難。
話又說回來,你想了想,比天子車駕更艱難的……
大概是丞相了。
為了這一天,他走了一輩子啊。
旌旗遮雲蔽日,鼓吹以壯聲威。
陸續趕到的文武百官換了正裝,從諸葛丞相打頭開始,排排等在城外。
直到天子的儀仗緩緩行來。
禦玉輦,蔭華蓋。
金根照耀以烱晃兮,龍驥騰驤而沛艾。
天子居於車上,麵容與十數年前入成都城時幾乎沒有什麼改變,隻是騎在馬上,跟在金根車旁的人變成了劉禪。
你記得先主那張意氣風發的麵龐,你猜丞相也會記得。
群臣拜倒,山呼陛下。
其中甚至有人悄悄抽泣……大概是大漢忠臣。
你四處望望,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麵孔。
而後你發現,這長長的隊伍裡確實有人是你不認得的。
……而且還是排在丞相身後的位置。
身姿一絲不苟,腰板挺得筆直。
官員跟著天子儀仗,魚貫入城時,他轉過頭與旁人說些什麼,你見到了他的側臉。
長得並不出眾,但也還算端正,年齡已經不小了,看眼角皺紋和胡須,大概是位奔著花甲而去的老伯。
讓你有點注意的是他的神情。
你不知道他是跟周圍人關係處得不太好,還是這人性格就如此冷峻倨傲,但你覺得他看起來不太像是個容易溝通的人。
當然,並不隻你自己會留意到他,你身後也有人竊竊私語。
“李都護怎麼來長安了?他不是鎮守永安?”
“據說冬臨時江東枯水,因而襄樊戰勢稍緩,關將軍黃將軍也返回了上庸,因此李都護上表請歸。”
你側耳聽了聽,心裡覺得有點奇怪。
潼關失利,曹真回防洛陽,江東水軍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因此襄樊戰事暫歇,這不假。
但是來年呢?
李嚴從永安跑到長安少說也得小一個月的路程,而且還得是曹老板虎豹騎那種殘暴趕路法,而且跑的還不是平地!他得騎著小馬翻山越嶺,畢竟這時候既沒高鐵也沒飛機!他這麼個已近花甲之齡的老大爺,冬天跑過來,春潮來臨前再瘋狂跑回去,他是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