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仆役束手無策,隻能擔心的奉上清水麻布,蜜水碎冰,想讓這位侯爺舒服些。
“主人,那位緹騎還在外室,”另一名仆役小心翼翼,“究竟當如何——”
話語聲停了,因為這位曹家宗室的臉上露出了他十分陌生的神情。
魏武王雖相貌平平,但他這幾位寵愛的姬妾皆有殊色,環夫人尤甚,因而曹宇相貌即使比不過曹肇夏侯玄那等朗朗如日月的美男子,也稱得上眉清目秀。
而他此時紅著眼睛,陰惻惻看向外室方向,那張臉一瞬間好似扭曲了一般。
他很以自己的相貌為傲,也很以自己的身份為傲。
但這沒有什麼稀奇之處。
弘農楊氏亦是何等世家,不是照樣被蚊蠅覆蓋,成了那噩夢一般的模樣?
陳群必是知曉了曹楷與他密謀之事,魏王委與他重任,這城中誰人能與之相爭?他一個閒散宗室,陳群豈殺不得他?!
然而縱使死,他也不願受那般羞辱!
“匹夫——”曹宇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了這樣哭嚎般的聲音,“休想辱我!”
金烏西沉,大司空卻仍未得空停一停筆,用一餐飯。
這些日子以來,征發過兗州民夫後,又開始日以繼夜調集冀州兵馬,補充軍備,他已覺精力大大不濟。
但他心中未嘗沒有一點與蜀賊諸葛亮爭高下的意思。
昔時劉備與魏武王爭奪漢中,諸葛亮留守成都,調度軍資,亦能足衣足食,他有什麼做不到的地方?
魏王將後方托付與他,他自然也能安排得井井兮其有理。
……隻是精力真的有些不濟了。
老人眼前越來越花,隻好將筆擱在一旁,站起來走到廊下,望一望遠處那一片火燒般的天。
腳步聲愈急,奔了過來。
“大人!”
陳群望向匆匆跑過來的老管家,身後還帶了執金吾蒯柔,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何事驚慌?”
蒯柔的臉色灰敗,半晌才說出話來。
“燕侯儘殺其妻子,而後自儘。”
陳群愣住了。
“為何?”
那名深受魏王信賴的武將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陳群,咬了咬牙,“下官亦不知!”
縱使不知……縱使……不對,怎會不知?!
陳群忽然覺得一陣眩暈,但他還是強撐住了。
“你究竟隱瞞何事?!”
執金吾終於也崩潰了,“大人!下官確實不知,這究竟為何啊!下官手下確實有幾個小子,見燕侯拜訪了東阿侯,便起了心思想詐些財帛——”
在這一瞬,這位潁川世家最後的權臣忽然理解了李斯的心情。
——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他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必有幾個諸夏侯曹看他不滿,想要謀了他的權,見東阿侯曹植被他看守嚴密,便去尋了同為魏武王之子的曹宇出頭。
以曹宇常懷危懼的心性,怎會當真與其合謀?金吾衛誤打誤撞,想詐些財帛,曹宇必以為事已敗露,才會如此。
但已經晚了,整個鄴城必然會說,燕侯曹宇不堪受辱,才會儘殺其妻子,而後自儘。
而且人儘皆言,是大司空陳群逼死了這位魏王叔父,曹家宗親。
專橫跋扈,可見一斑。
那絢爛而如明霞般的天際將將黯淡了下去,卻又為另一層光輝照亮——那是火把的光輝。
離得應當還極遠,但老人似乎已經聽到了那些部曲私兵手持火把,四處跑動的聲音。
諸夏侯曹首先會去東阿侯府上,救出曹植;
而後在人前宣布陳群匹夫乘釁縱害,禍加宗室的罪狀;
最後振臂一呼,裹挾的人越來越多,直到他們攻打到這裡來。
當然,陳群可以立刻趕去鄴三台,整備兵馬平叛,冰井台多囤糧草,金虎台亦存兵械。
隻要他快些動身,完全來得及趕在叛逆宗室大肆作亂前進入銅雀台,而後整備兵馬……鄴城守將之中雖有宗室,亦不足為慮。
……隻要他願將刀兵加諸於魏武的子孫之身。
“大人!”
陳群回過神,蒯柔正焦急的看著他,“大人即隨下官去銅雀台吧!”
銅雀台麼?現下隨諸夏侯曹一同向此處而來的人中,還有一位曾作過《銅雀台賦》呢。
陳群亦通文墨,卻作不出那樣驚世絕倫的文章。
不愧為魏武王的兒子,微婉灑落,天下之才,亦比不過曹子建!
【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暉光。
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於東王。】
天氣熱極了,老仆與蒯柔皆是滿臉的汗。
老人淡漠地看了他倆一眼。
“為我沐浴更衣。”
他豈能以這副狼狽相去見魏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