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偶爾會同夫人開一下“以色侍人”的玩笑, 不過諸葛亮的確不怎麼在意自己的相貌。
士人想要出仕，一要有學識，二要有名聲，三要有一副看得過去的好皮囊, 若是相貌太過醜陋, 不僅會引來時人嘲笑, 也會相當程度地影響仕途。
魏王妃之弟毛曾相貌醜陋，又喜歡與美男子夏侯玄來往, 甚至被人嘲為“蒹葭倚玉樹”，由此可見相貌的重要性。
但對諸葛亮來說……先主劉備三顧茅廬隻為共圖大業，而毫不在意他長相如何, 於是作為男子，其實他長得到底怎麼樣也就不重要了。
當然……對當年的阿遲來說還是挺重要的？
諸葛亮不太確定如果他如張鬆一般貌不驚人……或者阿遲遊曆鄴城時遇到了少年曹叡, 又會作何種選擇？
雖然當年閒聊時, 先主曾提到曹操的相貌“形陋不足以雄遠國”, 但這位三代魏王卻有不輸夏侯玄的好相貌, 縱他見了，心下也會讚許幾分……阿遲見了，一定會心生歡喜吧。
……這麼想想，時人“望而畏之”的諸葛丞相心裡忽然閃過一個不太嚴肅的念頭：天佑大漢，讓他生了一張能被阿遲看中的臉。
不過這種玩笑也很快劃過腦後了，哪怕是對著自己的小女兒, 丞相也不會拿這種事來打趣。
因而他仍然將情緒控製好, 十分和藹地放下羽扇, 從身後的書架上取下了那隻阿鴞曾經十分喜愛的木盒。
木盒塗了漆，鑲了螺鈿，又雕了花, 表麵十分精美，兩三歲的阿鴞十分喜歡抱著它玩，甚至稱得上愛不釋手。
到了今年，阿鴞的愛好變成了漂亮郎君，這隻漂亮漆盒便被她丟在了腦後。
現下見到父親取了它出來，重新遞給她，那雙大眼睛轉了轉，滿是嫌棄。
“女兒已經長大了！不想玩這個了！”
丞相微微笑了起來，“為何不想要這隻盒子了？這是長安城裡有名的工匠所製，難道不夠漂亮嗎？”
“漂亮是漂亮，但又不能說，不能動，”阿鴞嘟囔了一句，“玩幾天就厭煩了。”
聽到女兒天真的話語，丞相笑了笑，重新將盒子放回了架上。
“不錯，玩具如此，人亦如此。”他重新拿起羽扇，搖了搖，“若是談吐乏味，又無學識人品，光是漂亮又有什麼用呢？”
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回避女兒的話，丞相最後還是加了一句，“若爹爹隻有一副好相貌，你阿母也不會嫁給爹爹了。”
阿鴞陷入了並不漫長的沉思，隻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就聽懂了。
“爹爹有學識也有品行！所以阿母才會喜歡爹爹！”
對外人的吹捧，諸葛丞相的態度總是十分冷淡，但自己女兒的吹捧，他聽得還是十分受用，甚至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但丞相的笑容很快就僵了。
因為阿鴞的思路跑偏速度總是非常快的。
“那阿母呢？阿母有學識和品行嗎？”
……………………
學識嗎？阿遲是沒有的，初見時她連字都寫不好。
品行呢？就她當年拎著天子出許昌的那個架勢，也不能深究。
但丞相終於又找到了一個回答女兒的角度：
“那時你阿母年紀尚幼，學問尚淺。但人之進退，惟問其誌，取必以漸，勤則得多……”
阿鴞的眼睛裡漸漸浮現出迷惑，不過這也算是丞相想要達成的一點目的。
……阿鴞年紀尚幼，大部分時間門都待在家中，跟著母親和婢女們一同生活，因此但凡學到什麼道理，她總喜歡用自己母親舉一舉例——但她的母親是一個特彆不適合拿來舉例的人。
總之，在諸葛丞相十分精煉概括的語言下，小女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是誰教的呢？”
諸葛丞相的羽扇又是一滯。
他曾經很懷念當年同先主一起征戰的歲月，那時他不僅要管後方錢糧，同東吳交好，還要調和諸將之間門的矛盾，冷不丁還要安撫一下“剛而自矜”的雲長。
因此諸葛軍師特彆習慣應付各種他不想應付的對話。
但是許多年後的諸葛丞相，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過體驗了——絕大部分與他交涉的朝臣，哪怕是政敵，也不會輕易開啟一個明顯讓他不想回應的話題——但阿鴞是另一掛！她想說什麼，誰也阻止不了！
諸葛亮也阻止不了！
丞相還沒有想好怎麼將這個他很不想接下去的話題自然地改變方向時，小姑娘嘴快，已經把那個問題問出來了。
“爹爹，是你教阿母學問的嗎？”
阿鴞頂著一頭的鵝毛跑回來了，很是有些不解。
“父親為什麼不答我，還用羽扇拍我的腦袋？”
“……你們都聊些什麼了？”
阿鴞趴在你懷裡，你拿過來梳子，慢慢給她梳頭發，時不時用指甲將細軟的鵝毛一點從她那烏黑的頭發裡剔出去，還要不厭其煩地製止她那顆小腦袋四處搖晃張望的小動作。
……你感覺自己像極了猴子，不過阿鴞沒有自覺，她仍然在你頻繁的提醒下繼續亂動，並且用十分天真的語氣回答了你。
“父親對我說，人的相貌是會改變的，他說小郎君小時好看，長大了未必好看，還是要看重品行學識才行。”
“嗯，然後呢？”
“然後我誇父親品行學識好。”
“然後他拍了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