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背著寧準站在雪地裡。
他們周圍什麼都沒有。
剛才邁出的出口仿佛隻是他們的一場夢, 一回頭就已經消失無蹤, 隻剩略顯空曠的雪層,與茫茫黑夜。
兩人呼出的白汽飄忽地在冷冽的空氣裡散開。
四麵低垂的夜色裡, 雪地仍反射著蒙蒙亮的銀白薄光。一些凸出雪麵的岩石被暗夜浸透,漆黑深沉。
不遠處鼓著幾十頂顏色鮮豔的帳篷, 有模糊的人影走來走去, 正是黎漸川他們十分熟悉的營地。
“你們終於出來了。”
撲哧撲哧的踩雪聲從前麵的巨石處傳來, 鄭翔的身影出現, 像個企鵝一樣穿得十分嚴實, 見到黎漸川和寧準也不驚訝,招了招手,就又轉回去了。
黎漸川手腕一翻, 將手術刀按在掌心,背著寧準走過去。
到了巨石附近, 黎漸川才發現,除了他和寧準姍姍來遲, 剩下五名玩家居然都在。
謝長生盤膝坐在石頭旁, 見到他們點了點頭, 臉色也不太好,脖子上似乎有一道青紫的手指掐痕。
其他四個也都臉色慘白,紅發青年二號更是一直在出汗, 不停地用手抹額頭, 擦後頸。
看得出, 他們在地下樓梯裡也沒好過。
黎漸川抱著寧準坐在謝長生旁邊。
冰天雪地裡, 寧準身上還穿著地下樓梯裡那一身襯衫長褲,即便裹了黎漸川的厚外套和厚褲子,也單薄得跟張紙似的,寒風裡一吹,嘴唇有些哆嗦泛青,隻有靠著黎漸川火爐一樣的身體才能緩解一點。
幾道視線在兩人身上掃過。
氣氛沉默了一陣。
鄭翔率先開口:“我是一號。”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
鄭翔在這些各異的目光注視下,臉色不變,繼續說:“我認為眼下這個情況,我們繼續內部廝殺也沒什麼用,反正都殺不死,不如還是按照上次晚餐的討論,專心找線索,擺脫這樣的循環,如果大家認同……”
“稍等。”
一道不高不低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鄭翔的話。
寧準迎著聚來的視線,窩在黎漸川懷裡懶洋洋地掀起眼皮:“你的提議很好。但我想先告訴大家,我們已經擺脫了雪崩的循環,來到了這局遊戲的‘真實’所在。也就是之前三號說過的,表層。”
“之前我們關於這一局遊戲的推測,差不多是正確的。”
“這兩座雪山分表層和裡層,通道就是那道地下樓梯。地下樓梯的入口在雪崩地帶,打開通道的條件是雪崩降臨。”
“我們突破了裡層的虛假循環,進入了通道,然後經過通道來到了這裡。這裡就是表層。”
紅發青年二號問:“難道就不可能是我們又回到了裡層?而且這個裡層表層的說法,隻是猜測,根本就沒有得到證明。萬一根本就沒有表層呢?”
坐在鄭翔旁邊的一個雀斑青年讚同道:“我們到這裡有幾分鐘了,已經檢查過了自己的身體。進入通道前在身上做的記號還在。如果我們這個身體是虛假不會死亡的,那麼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應該也不是真實的。”
“但我認為有表層,隻是我們還沒有到而已。”
看他的措辭和表現,黎漸川立刻將七號與雀斑青年劃上了等號。
黎漸川還記得,雀斑青年是他第一次分隊,在北隊的隊友。
最後還剩下一個孫暢,應該就是六號。
孫暢卻搖了搖頭,眉頭死死擰著:“我覺得不是身體原因,而是……時間。”
“時間?”
幾人臉上露出點詫異的神色。
但孫暢卻並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隻是看了黎漸川和寧準一眼,說:“我相信這是表層,屬於‘真實’。如果在這裡我們被擊殺,是會真的死。而且,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哪裡有些不對勁……”
這話還沒說完,營地的方向突然傳來動靜。
幾名玩家藏在巨石後看過去。
隱隱約約的,營地那邊兩座雪山的出口附近,兩支救援隊出現,幾個坐在犛牛上的人被扶下來,還有幾副擔架匆匆抬過來,哭泣聲和低喊聲被呼嘯的寒風送過來一些。
“怎麼回事?”
二號滿臉疑惑,“我們都不在,救援隊上雪山去救誰了?那些NPC登山了,也遭遇雪崩了?”
鄭翔一向考慮周全,身上隨身帶著一支夜視望遠鏡。
他遙遙看著營地的情況,突然雙唇一抿,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震驚:“怎麼會……”
話音出口,他立刻收斂了自己短暫的失態,壓低聲音道:“我看到這兩支救援隊從雪山上帶下來的人裡……有我們幾個。”
一道道狐疑錯愕的視線落在鄭翔臉上。
鄭翔皺眉放下望遠鏡,沒有多解釋,而是將手裡的望遠鏡遞給了其他人。
黎漸川自然也看見了。
他的視力看清營地的情況完全不需要借助其它工具。但他還是象征性地用望遠鏡掃了眼,點點頭:“有個和我長得很像的人,躺在擔架上。”
一雙雙眼睛從望遠鏡上閃過。
等望遠鏡被最後放下,幾名玩家的臉色都不約而同地陰沉了下來。
雀斑青年環視幾人一圈,聲音平靜:“誰能證明在這裡的諸位,都是玩家,而不是彆的其他東西?”
沒等人回答,他就說:“不能。”
幾名玩家都沒有反駁他的話。
黎漸川注意到,在用完望遠鏡後,這些人之間的姿勢都有略微的調整,看著都是提高了警惕的防備姿勢。
“我們到來的時間有先後,而且是憑空出現,沒有人能看到身後地下通道的門,所以我們無法保證,這裡的人都是玩家。”
雀斑青年繼續說,“暫時沒有潘多拉的晚餐,也無法確定真實的玩家存活數量。說不準,在我們還在裡層時,就已經有人不是玩家了。畢竟那幾次虛假的晚餐,沒有任何參考性。殺不死玩家,隻是二號的一麵之詞。”
在座都是人精,這話裡的意思一聽即懂。
沒錯。
除了第一次晚餐,其餘的潘多拉的晚餐全部是假的,雪山虛擬出來的圈套。那麼以晚餐來作為玩家存活與否的確認方法,就不能作數。
也就是說,目前存活玩家數量,未知。
在看到此時營地裡那幾個和玩家們一模一樣的人時,所有玩家心裡都翻出了各種陰詭的猜測和想法。
懷疑其他人是玩家還是怪物,是很正常的。
“但我還是建議集體行動。”
鄭翔想了想,說,“遊戲的玩家對抗性質,注定讓我們無法彼此信任。但是這種情況下,貿然分散,很可能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這有塊紅布,大家願意一起行動的,就撕一條綁在胳膊上,和裡麵那些做區分。”
黑暗中安靜了一陣。
黎漸川無謂地揚了下眉,撕下三條過來,扔了一條給謝長生,剩下兩條綁在自己和寧準胳膊上。
孫暢看了看鄭翔,也過來了拿了一條。
剩下二號和雀斑青年,兩人也沒猶豫多久,都綁了紅布。
不論幾名玩家都出於什麼心理留下,至少目前看起來還算和諧,鄭翔也算鬆了口氣,垂下眼給自己綁,順便遮住眼底的嫌惡與陰冷。
他從來都算不上什麼熱心好人。留著人,自然也是有用處的。
“還是要去營地看看。”
商量了下,幾人決定偷偷潛入營地。
這個舉動有些冒險。
但天快黑了,他們兩手空空,沒帳篷沒吃的,如果留在這裡,一夜過去屍體都該凍僵了。還不如冒險一把,潛進去帶點東西出來,順便調查一下營地的情況。
那些眼睛怪還讓人記憶猶新,黎漸川覺得其他幾人之所以沒有乾脆離開,恐怕除了各自的小心思,也是忌憚那些詭異的怪物。
雖然望遠鏡的觀察裡看到的韓樹等人都十分正常。
幾人早就摸透了營地的地形,很快從巨石處一路繞下去,從帳篷比較稀疏的後方悄悄潛了進去。
營地裡有點亂。
中央的空地上亮著好幾盞照明燈,頭燈也晃來晃去的,似乎是韓樹在說什麼,聚集了不少人。
這正好方便了黎漸川他們。
他們觀察了下情況,直奔附近的一頂塞滿了物資的帳篷。
帳篷很大,沒有人在。
黎漸川把寧準放下,很快整理出兩個背包來。
他們自己帳篷的東西都背在那些和他們長得一樣的人身上,回自己帳篷也沒東西可拿。所以也沒必要回去浪費時間。
“快點!前麵沒什麼聲音了!”
鄭翔催促道。
烏漆嘛黑,什麼也看不清,其他人收拾的速度遠遠比不上黎漸川。隻有謝長生還算麻利,裝了點東西就開始往身上武裝鋒利器皿。
黎漸川見狀,將背包背上,也挑了把斧子拎手裡。
對付那些怪物,斧子比細細薄薄的手術刀會強得多。
他掂了掂手裡的斧子,正打算先出去看看,就看到一束燈光突然晃了過來。
“有人來了!”
黎漸川耳朵微動,立刻貼在帳篷布上。
所有玩家的動作一頓。
寧準悄無聲息地直起腰,攥著一把冰鎬,來到黎漸川的身旁。
鄭翔等人也彼此對視一眼,在模糊的黑暗中輕手輕腳靠攏在帳篷入口附近,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對準入口,準備在光亮進入的瞬間落下狂猛的攻擊。
頭燈的光圈照在帳篷上,十分黯淡。
這種帳篷布極厚,幾乎不透光,隻能隱約捉到微亮的影子。
腳步聲靠近。
黎漸川眼神一動,抬手比了個三。
有三個人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