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在腦海中整理著混亂的線索,表情老神在在。
等到鮑勃和老局長長篇累牘的官話講完後,他才在無數人的注視下,粗暴地拉過話筒,冷淡道:“我是檢察官洛斯。首先我想對迎接我進來的那幾位記者小姐說,法律是講證據的。在鬱金香路連環凶殺案中,沙利文先生隻是嫌犯。”
“金錢和權勢很可能會吞噬法理與公正,但形成輿論風暴的偏見和臆測同樣會。錢權不是原罪,希望各位的公正同樣適用於自己。”
毫不遮掩的譏誚諷刺像是在撕扯許多人的麵皮。
會議室內頓時躁動起來。
警官們匆忙維持秩序,不滿地瞪向黎漸川。
黎漸川視而不見。
他繼續道:“接下來,我想告訴各位市民,鬱金香路連環凶殺案我已經得到了真正的答案,並抓到了凶手。”
謾罵與議論的聲音一靜。
“這場凶殺案並不是梅恩市警方能力不夠,才一直沒有破獲,而是因為這件案子牽連了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在警局內部咬開了一個口子。”
黎漸川迎著各色探究驚疑的視線抬起眼,平靜道:“我對真相的了解或許並不完全。但我認為,這場凶殺案應該從三年前的那個兒童拐賣案說起。”
他看到前排坐席上有一個身影微微一震。
“在來到發布會前,我去鮑勃警探的家中拜訪了一下。關於我私闖民宅的問題我承認,但我們稍後再談。現在我要說的,是我在鮑勃警探的家裡發現了一張藏在他的榮譽相冊裡的,很不起眼的合照。”
黎漸川察覺到了鮑勃警探冰冷的視線,但他沒理會,抽出一張照片放到了投影上。
照片的日期是三年前,照片裡一群瘦骨伶仃的孩子擠在一起,簇擁著中間蹲著的鮑勃警探和安德烈,孩子們笑容燦爛,鮑勃警官意氣風發。
“我查詢了一下三年前兒童拐賣案的案件記錄,發現在這起案子裡表現最為亮眼的,就是鮑勃警官。在此之前,鮑勃隻能說是一位平平無奇的警探,並沒有在辦案能力上顯現出什麼過人之處。”
黎漸川儘量模仿著梅恩市的英文口音腔調:“而鮑勃之所以在兒童拐賣案中表現很好,是因為他找到了破案關鍵,並得到了案子舉報人的幫助。巧合的是,這位匿名舉報人,就是安德烈先生。”
“而安德烈,就是鬱金香路連環凶殺案的真凶。”
黎漸川的解答過程,是麵向本輪審判,“宣告給梅恩市市民”,而不是真的要對梅恩市的市民們一字一句地解釋清楚。
所以他打算不理這群大白菜,直接進行本輪審判的解謎。
“安德烈在兒童拐賣案中認識了鮑勃警探,兩人之間有了聯係。但這種聯係很脆弱,而真正讓他們變得緊密的,應該是為兩人拍這張照片的人。這個人按照我的推測,很可能是和鮑勃警探關係很密切的人,而這個人有把柄在安德烈手裡,或者和安德烈存在某種交易。”
“他把鮑勃和安德烈拉在了一起,所以那些關鍵時刻的監控,殺死化驗科女法醫的子彈,應該都是來自我們的鮑勃警探。”
鮑勃注視黎漸川,眼神很平靜,一點被懷疑的惱怒之色都沒有。
一張照片和主觀臆測,正如黎漸川之前所說的,確實無法給人定罪。
但魔盒遊戲的評判與嚴謹的取證斷案,卻明顯不同。
黎漸川鬆了下領口的扣子,道:“兒童拐賣案破獲後的第三個月,費南市發生了一起校車失蹤案。”
“安德烈和小艾伯特他們四個貨車司機固定跑的那條路線,在校車墜河的路段有部分重合。費南市警方也調查過安德烈四人,但那段路監控正好壞了,而安德烈他們有加油站的員工和監控作證,校車裡的孩子死亡的時間,他們應該在加油站休息。”
“證詞記錄和監控我從費南市那邊拿到了。安德烈四人確實出現在加油站過,但他們似乎和員工很熟,打了聲招呼,就都躺回了車上,開始補覺。”
“這補覺的兩個小時內,隻有小艾伯特出來上過一次廁所,其他三人沒再露麵。我對這段時間他們是否真的還留在加油站,持有懷疑態度。而如果他們不在加油站,那他們又會去哪兒?”
黎漸川拿出寧準在路上偷偷給他送來的芭比娃娃:“我聯係過校車失蹤案的死者安妮的父母,這個芭比娃娃被確認是安妮的,而安妮和安德烈、勞恩都完全沒有交集,這個芭比娃娃卻詭異地出現在了安德烈的父親,勞恩家裡。”
“我猜,安德烈先生,是想留著它,作為一次有成就感的完美犯罪的炫耀物吧。”
說到這裡時,黎漸川忽然想起了第一輪審判寄給娜娜莉的包著小孩舌頭的舊報紙,那些舊報紙上大多是尋人啟事,尤其是尋孩子的啟示——在這輪審判中,小艾伯特也有過收集三年前舊報紙的行為。
如果說,寄給娜娜莉的紙箱,就是這些貨車司機寄的呢?
黎漸川微微皺眉,卻沒繼續深想。
他灰色的眼睛抬起來,冰冷的聲音裡帶著質問:“校車失蹤案的案件記錄裡,寫了校車表麵有撞擊痕跡,但被判定為司機酒後駕車,撞在了護欄、樹木和山體上。我想知道,一個即將開車帶孩子們郊遊的校車司機,會突然酗酒駕車嗎?兩天後打撈上來,司機身上都有酒味,那兩天之前開車的時候酒味應該更濃,車上的老師領導多名,就沒有人製止司機開車?”
他的聲音緩了一下:“校車失蹤案的證據缺失太多,三年後的現在已經無法調查。”
“但如果這件案子與四個貨車司機有關,那麼我想當時的情景應該是安德烈四人有預謀,或偶然地遇到了載滿了孩子的校車。他們追逐校車,用危險的駕駛動作乾擾校車,校車司機緊張之下撞到了山體,想要報警,卻被四輛貨車撞進了河裡。”
“或許當時校車裡的人嘗試過自救,遊上岸,因為那時候是盛夏,車窗都是打開的,孩子們和女老師完全可以鑽出來。”
“但按照現場的照片痕跡看,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爬到岸上,而岸邊的這堆鵝卵石,明顯凹進去了一部分,露出來的顏色比較深,潮濕,和周圍的鵝卵石不一樣,我猜,你們就是用這些鵝卵石,把露頭的孩子砸下去的吧。”
“有一部分孩子有磕碰的傷痕,但被泡得太久,很難驗傷確認。而鵝卵石沉在河底,也無從搜尋。”
“至於鬱金香路連環凶殺案為什麼會發生,我想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大概是在校車失蹤案發生的三年後的某一天,安德烈發現了另外三個貨車司機居然還擁有那麼一點屬於人的良知。他們從未忘記過自己犯下的罪行。他們痛苦萬分,日夜受著折磨,不敢去麵對家人和朋友……”
“於是,他們想自首,並叫來了安德烈商量。”
“安德烈沒有阻止他們。”
“而是在離開了小艾伯特的出租屋後,找上了鮑勃,設計了一場周密的謀殺與栽贓計劃,將他們全部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