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目光又不見了。
但那種被惡意盯住的悚然感還是令他的神經不自覺地緊張著,有點難以放鬆。他懷疑再多來這麼幾次,自己估摸著能練就一身疑神疑鬼的神經質。
裡麵的聲音越來越雜亂,雜亂中卻好像帶著某種詭異的律動。
腦海像被鹹濕的海水拍打,有點輕微的惡心眩暈。
黎漸川掐了掐自己身上的一處穴位,不再管那股若有似無的注視,轉回視線,然後他就看見在這虛渺重疊的奇異節奏中,躺在實驗台上的葉夫根尼竟然開始變得透明。
仿佛被一寸一寸擦除,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漸漸虛幻,直至消失。
如果不是實驗台上那一大灘血水仍在,黎漸川覺得自己估計會相信這隻是一場錯覺。
葉夫根尼的身體消失後,黎漸川又聽到了一些輕微的動靜,像是有人在實驗台上爬動。
之後,那一大團堆在實驗台邊緣的黃濁繃帶和那些散落在地的皮膚毛發突然動了。
所有繃帶就像是一條條挺起身子的蛇,緩緩遊動著升高,在驟然變大的祈禱聲中一同撲向實驗台中央。
實驗台中央並不是空的。
它們撲到了什麼,然後就像捕捉到了獵物的蟒蛇一般迅速纏了上去。
撕碎的皮膚毛發黏連著血水,也啪啪地貼了過去。
一個人形被勾勒出來。
“儀式結束。”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整個空間驀然恢複死寂。
隻有幾道急促的喘息聲擁擠在一起。
最開始那道蒼老聲音道:“好了,葉夫根尼,你的任務結束了。所有人都回去房間休息吧,等十點鐘再過來舉行第二場儀式。”
還有第二場?
這儀式究竟是做什麼的?
黎漸川腦袋裡簡直塞滿了問號。
除此之外,他還對這個老人喊新的繃帶人葉夫根尼有點不解。
他完全相信自己的聽力,根據之前那陣爬動的聲響,實驗台上應該是爬上去了另一個人才對,怎麼會還是葉夫根尼?
是因為葉夫根尼並不特指某個人,隻是一個代號,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
黎漸川眉頭緊擰。
聽到裡麵傳來漸動的腳步聲,他也沒猶豫,左右看了眼,便迅速鑽到了單人床底下,輕輕放下了垂落的床單遮擋。
就在他剛撫平好床單的飄動時,裡麵那扇金屬門就嘎吱一聲打開了。
搖晃的手電光伴隨著一道道腳步聲走出來。
“不要忘記為第二場儀式設好鬨鐘,切莉。”有人小聲說著話。
“哦,你不說我真的要忘記了……”
“莎莎,你該回去睡覺了,不要再回你的寵物房了,聽話一點,你是個乖孩子。”這是之前那個父親的聲音。
“……好吧,爸爸。”小女孩懨懨地答應著。
腳步聲與低語聲混雜著慢慢離去,乍一聽就如任何一場普通聚會的散場,令人在溫馨生動中又感受到了一點疲憊——如果不是空氣中的血腥與腐臭還未消散的話。
聲音與光亮消失。
黎漸川靜靜地趴在床下,如一根寂然的木頭,呼吸聲微不可聞。
注視著手表上的分針劃過整整五分鐘後,他仿若凝固的四肢才恢複移動,從床底悄無聲息地爬了出去。
沒有人突然返回,沒有聲音再發出,短時間內這裡應該是安全的。
黎漸川做出判斷,小心地推門潛入了儀式舉行的房間。
之前隻能在門縫處觀察的視野驟然擴大,黎漸川一眼掃去,就將整個空間的一切收入眼中。
這大概是一間研究所的內部。
至少有一百平米的空間,中央是那個還淌著新鮮血跡的實驗台,四周空蕩,環形的牆麵凸顯出一個又一個黑銅色的金屬櫃子。
所有櫃子的門都開著,大部分櫃門是被暴力破壞的,隻有一個插著一把鑰匙,像是被自然打開的,虛虛半掩著。
在每個櫃子的角落,還都貼著一個金屬牌的編號,從門口的一側到另一側,四麵環形牆壁所有的櫃子正好是兩百個。
櫃子內部非常乾淨,沒有任何痕跡殘留,完全看不出曾經存放過什麼。
黎漸川從一排排櫃子前走過,停在那麵插著鑰匙的櫃門前,探手在上麵摸了下,帶出一層細細的粉末。
湊近了聞,有著非常難以辨彆的細微的血腥味。
這些櫃子原本的顏色或許並不是黑銅色,隻是凝固了太多太久的血漿,才會慢慢變了模樣。
黎漸川拔下櫃門上的鑰匙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特彆。
隨手把鑰匙塞進口袋裡,將虛掩的櫃門打開,黎漸川一眼就撞上了一張貼在櫃門內側的紙。
“《切爾諾貝利地下基地成立公告》?”
黎漸川眉梢微動,將這張紙從櫃門內側撕下來。
紙張很舊,邊緣破損嚴重,中間沾了大團的血汙,但依然可以辨認出紙上的大部分文字。
“烏克蘭蘇維埃共和國批準……1977年3月,於切爾諾貝利‘陰麵’建立保護性地下基地……依托挖掘成果,對話高維文明……保密等級SSS,所有相關人員自願加入,替換記憶……”
陰麵……挖掘成果,外星文明……
黎漸川看著這張公告,突然有些心驚肉跳。
切爾諾貝利隱藏的一切,好像巨大的冰山,終於在他麵前嶄露一角。而這,也莫名讓他想到了那卷拉薩寺廟內的紅皮經卷上描繪的圖畫——那個破了一個洞的天空。
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這張公告,黎漸川閉了閉眼,將其折疊放好。
他正打算再仔細檢查一下這個有點特殊的櫃子,右腳一動,忽然感到有些黏膩,像是輕輕碰到了什麼。
黎漸川低頭。
腳邊挨著櫃子底部的縫隙,那裡洇著一小灘新鮮暗紅的血,似乎是剛才原住民舉行儀式撕繃帶時,那些飛濺出來的血肉。
它們並未完全回歸葉夫根尼重新綁好的繃帶裡,周遭的地板和牆麵的櫃子上還有不少濺射的殘留。
黎漸川的腳尖動了動,旋即有什麼東西擦著他的靴子邊緣骨碌碌滾了出來。
黎漸川眸光微凝。
那是一顆眼球。
殘留著驚駭與恐懼的視線已經凝固,好巧不巧地正和黎漸川的目光對上。
幾乎是瞬間,黎漸川就從較為特殊的瞳孔顏色認出了這顆眼球的主人——克裡斯,失蹤在鏡子廢墟的克裡斯。
可已經消失在廢墟裡的克裡斯的眼睛,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黎漸川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某個誤區之中。
而不等他仔細去想,他就聽到了一道蒼老的聲音,低低地,貼著自己的耳後響起:“你在看什麼?”
瞳孔一縮。
黎漸川想也不想,猛地扭身,一掌劈了出去——
一樓一間漆黑無光的房間內。
嚴絲閉合地覆蓋著小窗的簾子被一隻修長蒼白的手輕輕挑開了一道縫隙,如深晦沉暗的夜空劈開了一線倏忽的明亮。
一雙略染潮涼的眼滲著幾分幽沉的病態,透過這明亮注視著外麵的烏雲與泥雨,清淡撲麵的濕氣讓這雙眼如落水的桃花般,深冷卻灼目。
那雙眼微微一偏,瞥向一側的黑暗處,平靜輕柔的聲音打斷了那裡傳來的聲音:“說了這麼多,實驗目的呢?失敗了兩周目,也仍要耗儘一切進行這個實驗,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
端正僵硬地坐在床邊的男人從黑暗中緩緩抬起頭,雙眼呆滯無光:“目的……死而複生,我們要完成一個死而複生的奇跡!”
聽到這個答案,寧準顯得有點意外。
他靠在那線光亮裡慢條斯理地拆著一個老舊的檔案袋,姿態優雅地輕輕頷首:“這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實驗。那麼,你們想要複活的對象是誰?你們要知道,‘這裡的規則’,人類是不可能死而複生的。”
“不,不是人類……”
許真那張東方麵孔似乎是因激動而顯出了幾分扭曲:“是神!是神!我們要複活的——是神!”
“哢!”
檔案袋正好打開。
寧準笑著訓斥道:“小聲一點。影響他人休息可不是什麼禮貌行為。”說著,他探指從檔案裡拿出了一疊東西,光線落下,照亮它們的模樣。
這是一堆照片。
每一張照片都充滿了刺眼的血色,屬於人體某個部位的放大的切割,深色的血管和細紅的血肉紋理清晰可見。
如果黎漸川在這裡,一定能夠一眼認出,這些就是他在雪崩日雪山內部的禁閉室中,看到的那滿牆的解剖照片。
寧準輕輕笑了聲,從中抽出一張心臟的照片,對著光亮欣賞了片刻,歎道:“確實是個很好的實驗。勞各位費心了。”
話音落。
噗滋一聲輕響。
熱騰騰的鮮血濺下,如片片罌粟忽開了花,許真握著一根削尖的金屬管捅進了自己的咽喉。
寧準笑笑,拎著檔案袋繞過血跡,推門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差點忘了,祝所有參加高考的小天使考試順利,金榜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