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順著寧準的視線望去,眼底的深藍下意識地迸現奔流。
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他的目光好似穿越過一條光怪陸離的隧道,看到了黑白凝固的無邊墳場外,人類目不能及的浩如繁星的空間。交錯的光亮與無與倫比的龐大的影子掀起了洶湧的浪潮。
那是螻蟻眼中的海嘯,那是蟪蛄心中的永恒。
一顆顆恒星隻是形狀各異的小巧的蠟燭,每時每刻都在點亮,每時每刻都在熄滅。生命如撒入大海的水藻,無儘無邊,生長又死亡,文明如被隨意捏起的泥沙,輝煌成型,又寂滅消亡。
唯寂靜與時間亙古永存。
就像一個被隨手畫在紙上的火柴人,看到一片小小的落下的影子,就已經驚異恐懼成了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黎漸川的心底不知為何浮現出了這個比喻。
但實際上,他沒有從寧準的目光落點看到任何東西,那裡隻有凝固成黑白的層層霧霾。
寧準隻是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他繼續講述起他的最後一塊拚圖。
“好了,先說回我們的研究者們。”
他說:“關於研究者們的線索主要集中在他們本身,和這三封介紹信上。”
“前者主要是我的數字紙條,黎老師的三本書和一本實驗筆記,以及他的幸存者身份和法則,長生在電腦裡看到的兩封郵件,許真與方一川商議的殺人獻祭方案和他檔案袋裡的那些照片,還有他關於造神實驗和God實驗室邀請郵件的部分記憶。”
“說到許真的記憶,瞳術中的讀取記憶也並不是無差彆的,玩家、魔盒怪物、監視者,但凡是魔盒裡擁有一點特殊的存在,我都可以讀取,就像病毒去入侵一個存在些許漏洞的程序。”
“但沒有任何特殊異樣的普通NPC,就像一個完美的獨立運行且不聯網的程序,是無法入侵的。”
“我隻能通過催眠獲得一些碎片。”
黎漸川看了他一眼,一些疑惑豁然開朗。
寧準道:“如果沒有三封介紹信,單純去分析前麵這些信息,其實也能很容易捋出研究者身上的這根線,但卻會使這根線太過斑駁,缺頭缺尾。加上它們,則不僅能使這條線完整漂亮些,也能清晰地看出這場以陰謀和利用為題的戲劇。”
伴隨著寧準的話音,三封從奧列格墳墓內挖出的介紹信自動掀開,展露出裡麵的內容。
一行行花體英文沒有什麼稀奇的說辭,隻是簡單地說明要以God實驗室的名義向切爾諾貝利送來一批研究者,進行一項實驗,具體的實驗內容不方便告知,請葉戈爾為他們提供一些幫助。
但因為他們無法親自過來,所以不能給葉戈爾提供實際的力量幫助,但為了保證交易的公平性,他們會想辦法得到切爾諾貝利原住民們容納怪異的方法,並將其改進,作為交換,送給葉戈爾。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
“2050年,想要尋求外部力量介入幫忙的葉戈爾通過自己的關係,或是印象中的東西,聯係到了God實驗室。他們商議出了一場交易,葉戈爾以協助研究者們進入切爾諾貝利進行某項實驗,來換取足夠強大的複仇的力量。”
“但God實驗室無法直接幫助他或是給予他力量,隻能繞一個彎子,在規則之內送他一份容納怪異的方法。”
“這場交易成立後,God給全球範圍內一些向往神秘學並堅信科學的儘頭是神學的科學家發送了一封匿名郵件,郵件裡用非常充足的證據為他們論證了一個死而複生的實驗,並稱世上有神明,但神已死,需要虔誠的信徒將祂複活。”
“有些科學家追查到了郵件的大概來曆,雖然不知道它具體的發送者,但可以定位到它來自加州附近。”
“從許真的記憶中得知這件事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封匿名郵件的發送者極大可能就是God實驗室。”
“當然,隻是這局遊戲內的God實驗室。”
“因為隻要一提到造神實驗,我想不到除了God之外的地方。”
寧準嘴角浮起一絲譏嘲的冷笑:“葉戈爾並不知道造神實驗的具體內容,但研究者們應該也不完全清楚。他們隻是在切爾諾貝利得到了一些小秘密,關於所謂的變異,所謂的永生,沒錯,就是原住民們經常掛在嘴上的那些東西。”
“這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足以讓他們相信死而複生的存在,他們決定就在這裡進行實驗。按照God的安排,他們來到了奧列格修建的研究所,準備進行一場七日的行程,到達切爾諾貝利的中心。”
“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哪裡才是實驗正式開始的地方。在此前,他們都隻是在路上。”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他們不知道,魔盒蘇醒之後的切爾諾貝利,一場殘酷的遊戲對局早就已經生成了。”
“葉戈爾為了麻痹他的仇敵們,去和原住民及怪異們緩和了關係,用的無非就是那些方式,遞交把柄,或同流合汙,把自己說成是和他們的向導一樣容納複活花的同樣開始遭受折磨的人,以及積極地為他們帶來新鮮的血肉。”
“在魔盒的力量影響下,他成為了說明人,引領著研究者們一步步向前。”
“如果沒有研究者們的進入,這局魔盒遊戲的玩家可能是很多不同的身份,也有機會得到真正的謎底,而不是隻能做研究者,隻能來多少,死多少。”
“第一周目的研究者中沒有任何人是做好了迎接殘酷行程的準備的,所以第一周目不論是玩家還是NPC,幾乎都是全軍覆沒,隻有那麼極少數的部分人活了下來。”
“比如朱利安。”
“但存活,並不意味著成功,他應該成功地被什麼汙染了,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活下去,容納過怪異。總之,僅存的研究者已被汙染,第一周目自然而然失敗,第二周目需要開啟了。”
“第二周目開啟前,朱利安容納的怪異被剝離了,或許是魔盒遊戲做的,也或許是朱利安自己。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第二周目開啟後,當朱利安發現他再次出現在那間熟悉的研究所時,他終於意識到,他陷入了隻有死亡才能休止的循環。”
“他永遠也無法逃離這個恐怖的禁區了。”
“懷抱這種驚疑絕望,他一定做出了許多奇怪的舉動,比如診斷自己是不是瘋了,或是揪著葉戈爾的領子質問他,用防毒麵具揍他,又或者大喊大叫讓所有研究者一同反抗,離開這裡——這都是正常的,也是無濟於事的。”
“他們無法拒絕地開始了實驗的第二周目。”
“被第一周目幸存者的反應感染,這次不論玩家還是NPC都會抱有較高的警惕,而且我想說,這些研究者隻是狂熱的異想天開的瘋子,卻不是傻子。當他們真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時,無論是為了提醒同伴,警醒後來者,還是想給可能存活到下一周目的自己一點倚仗,都一定會留下一些東西。”
“不過,他們想不到,自己就算幸存下來,也極有可能在下一個周目被玩家替代。”
“遺留到第三周目的線索有魔盒遊戲的指引,也有前兩周目的研究者們的特意提醒。”
“當然,後者不一定是正確的,他們也有他們的想法和主觀視角,就比如許真所說的前兩個周目研究者留下來的獻祭七個人就能順利抵達切爾諾貝利中心的猜測。”
“也有極有用的,比如那張寫了六個數字的紙條和李金雅房間內的怪異容納方法。”
“這些都證明他們對切爾諾貝利的一切古怪都有自己的調查和猜想,也證明,他們之中能活下來的,都遭受了汙染,都不再是正常的人類,而最大可能真正抵達行程終點的方法,我之前提到過了,就是不被任何強大的力量誘惑,不受任何汙染,憑對內心投影的熟悉和自己的力量,走到最後。”
“他們沒有人做到,才會順理成章地開始了第三周目。”
“也就是我們的到來。”
寧準聲音微沉:“那麼第六個疑點來了,這局遊戲內為什麼會有一個和現實同名同地的God實驗室,他們又為什麼聚集這些同他們毫無關係的研究者,讓他們來到這裡,進行所謂的造神實驗?”
“目的是什麼?”
“是否與原住民和怪異們共同隱瞞的秘密有關?又是否和前五個疑點,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他緩緩鬆懈著緊繃的肩背,眼神幽沉地笑起來:“說句實話,如果不是我早早就從許真檔案袋裡的那些照片猜出了他們的目的,或許我也要去那些圈套裡鑽一鑽,才能走出來,觸摸到真正的答案。”
“那麼他們派出研究者,將玩家固定在這個群體中,一個周目又一個周目地前往行程的終點,為的是什麼呢?”
“我猜是一個盒子。”
“不,不是漆黑的魔盒,而是一個半透明半漆黑的,剛剛好能裝下一顆心臟的盒子。”
最後的半句話一出口,一旁專注聽著的黎漸川就像被什麼刹那擊中般,猛地抬眼看向寧準。
他清晰如相冊的記憶飛快地翻著頁,很快,定格在了黑色的金字塔,曾經的監控錄像,和錄像中疑似救世會的鬥篷人們懷抱的那個盛著一顆心臟的盒子上。
那些,到底是什麼?
“它是God實驗室的目的,是先知恰巧被投放到切爾諾貝利的原因,是原住民們挖掘、對話、瘋狂信仰的存在,是他們和怪異們進行合作的見證者,也同樣是怪異們因想要獨吞而選擇對外隱瞞的力量。”
寧準微微垂眼:“但說到底,它隻是一個盒子,一個沾染了一點鮮血和能量就把自己變得不可一世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