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夜深,蟲鳴蟬叫儘皆消失,四下悄寂。
一陣哢哢輕響傳來。
在血糊糊的玩具熊的盯視下,陳小少爺終於撐著他這一副被大火燒得麵目全非的皮肉骨血,緩緩坐了起來。
一雙沒了半邊眼皮的眼睛露著大半眼球與潰爛的黏液,焦黑詭異地轉動著,對上了玩具熊存在但又似乎並不存在的目光:“你還真是謹慎呀。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這話的意思是……認為我是第三線的玩家?”
“多餘的鬼話就不用說了。”
黎漸川操縱著玩具熊脆生生道:“你如果是前兩線玩家,大概率是不會製造這場槍擊火災案的。”
“弊大於利。”
他言簡意賅。
陳小少爺嗓音破啞模糊:“嗬嗬……說不準,我是想換個新身份呢。”
黎漸川道:“玩家殺死NPPC軀殼之後,無論再殺多少人,大約都不會再轉換身份了。”
“否則,這局遊戲在身份限定上的漏洞,就未免太大了,出現一個瘋狂殺戮的玩家,把朋來鎮重要人物挨個兒殺一遍,奪一遍一半記憶,那豈不是早就破解了這局謎底?”
陳小少爺道:“好吧,既然你不相信,那麼我說再多也沒有用。不過,我想你出現在這裡應該也不是想和我玩猜謎遊戲,或者閒聊浪費時間的,你想破案對嗎?”
“破槍擊火災案。”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排殘缺的牙齒,突然道:“對,你說得沒錯,槍擊火災案就是我做的,這沒什麼好不承認的。”
“但是三號,你又有什麼證據,來指認我這個凶手?沒有任何證據,就算我這個凶手承認了,規則也不會認吧?”
黎漸川被叫破了身份,卻也並不意外。
相反,之前他隻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確定眼前這具陳小少爺的焦屍是六號,而現在,對方的反應卻給了他完全肯定的答案,這就是六號。
在七號和六號之間,排序剛好在第一天就做了狸花貓的五號之後的六號,也更容易迅速確定今天的狸花貓是三號。
而且,對於七號這兩天的身份,黎漸川已有猜測。
“你給四號設置的陷阱,是在昨晚晚餐後,到今天下午前吧?”
黎漸川卻好像沒聽到六號半是試探半是有恃無恐的反問,隻自顧自道:“你知道四號會在第二天進入狸花貓的鎮民角色,並且應該還跟蹤過他,發現他更偏向於去做凶手,謀殺鎮民,而他首選的鎮民角色就是羅大。”
“但他殺羅大的時間,大概比你預計的要早。”
“你原本是希望他在第二天晚餐開始前殺羅大的吧,正好跟槍擊火災案差不多同時發生。”
六號若有所思地瞧著玩具熊,點了點頭:“唔,看來你是相當肯定羅大之死、義莊的事和槍擊火災案是互有關聯的。但其實你並不確定它們之間的那個關聯就是我吧。”
“如果我沒有被你喊起來,而是和你拚拚耐心,就硬是繼續做屍體,不起來,你應該也就什麼都確認不了,就離開了。你不敢過來確認我的生死,對我補上一刀。”
“嘖,這麼看來,是我急躁了。”
玩具熊聞言發出一陣清脆笑聲:“你是在自欺欺人,還是習慣性地想給我設個什麼套,往哪條歧途引引我?你我都很清楚,我不會過去確認你的生死,但你也不可能再繼續在這義莊內躺多久。”
“且不論朋來鎮的人會多久發現這裡的異樣,過來查看,就說兩點,一,院牆邊那些被四號殺死的周家人和鎮民何時會從假死狀態醒來,二,四號拚著暴露拚著與朋來鎮為敵,也要將周二的屍體扣在義莊的原因恐怕是因為義莊有異,且會作用於屍體。”
“隻這兩點,你就不可能繼續在義莊內躺多久,隻會儘快動用特殊能力或奇異物品讓自己從假死狀態醒來。”
“當然,也可能陳小少爺這副被活活燒死的焦屍模樣,是半真半假的。這身體的傷勢沒有看上去這麼嚴重,醒來也本就不需要花太多時間。你早就醒了,先是在坐山觀虎鬥,後又等待戰火平息後,多餘的窺探從你身上離去。”
“若我不來,你應該會在不久之後就迅速離開,不會在義莊多做停留。”
“這裡會發生令你也感覺忌憚詭異且暫且查不明白的事情,這也是你引四號來此的誘餌。這誘餌必然是一條真實的線索,還極可能是和四號得到的一些東西相互印證過,確認大部分屬實。”
“不然四號就算再蠢,也不會隻為一條線索,就鬨這麼大陣仗,儘管裡邊有他故意布局,想甕中捉鱉,收割玩家的意思在,但也肯定不會這麼絕對。”
“你給出去的線索是什麼?”
六號驚訝道:“你就這麼肯定我給出去的是一條真線索,而不是靠彆的?”
黎漸川道:“四號的特殊能力類似於鬼魂附體,但是是用精神體來操作完成的。原理簡單概括就是精神體分出細絲,以自身的精神與記憶去摧毀被控製者的,令被控製者在短時間內失去神智與行動力,這種狀態持續時間久一點,被控製者可能就會被四號變為行屍走肉,或是他的提線木偶。”
“所以相應的,他被我切斷精神細絲反噬之後,他,協同他獲取的羅大的一部分記憶碎片,就都留在了我這裡。”
“你沒有猜到這一點?”
他知道六號的驚訝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裝出來的。
這樣一個從第一天開始就在朋來鎮和潘多拉的晚餐統統沒有什麼存在感,形同隱形,又在第二天晚上操縱策劃出如此場麵的老陰比,說出的每個字,表現出的每種情緒,都得先質疑,再掰開來看。
六號喊冤:“四號隻在剛才出過手,那時候我可閉著那半邊眼皮子呢。”
黎漸川無視他的作態,道:“下午碼頭,傍晚羅府,你一定跟蹤見到過他出手。”
“你在第二天,是混混頭子,常鬆。”
六號一直不穩定顫動著的眼珠突然一定。
黎漸川盯著他,繼續道:“二號在我上方,確定他的身份並不難。之後,他在第二次晚餐結束時用提前設置的陷阱殺了一號,又讓我確定了另一個鎮民身份,報童陸小鬆。”
“今天上午,二號以王曼晴身份殺了寧來福,晚餐時我見到缺席的位置,確定第二天的寧來福就是五號。”
“又因為操縱紙人的那名玩家第一天是常鬆,第二天是四姨太處的某個人,我又可以確定常鬆的鎮民角色順序在四姨太處某人的前麵。”
“再結合我身上出現的三個角色順序,我現在就已經可以將第三線的所有玩家和鎮民角色一一對應上了。按照一號到七號第一天進入的鎮民角色來排的話,順序就是四姨太處某人、陸小鬆、王曼晴、李新棠、狸花貓、寧來福、常鬆。”
“陸小鬆和寧來福隨玩家已死,無論是屍首尚存的陸小鬆還是已死無全屍的寧來福,都沒有被假死醒來、重新補上的意思,所以晚餐結束後,理論上是除掉這兩個角色,還剩餘五個角色繼續供五名玩家依次輪流使用。”
“當然,這是理想狀態。你和四號脫離角色,成為NPC的情況另算。”
“也就是說,玩家在作為鎮民角色死去時,鎮民角色也是永久死亡的。那麼,你第一天作為寧來福拿到的他自身的線索,就已經可以說是絕版線索了,便是第一線或第二線玩家同樣做過寧來福,也不可能確定自己能拿到你拿過的線索,因為他們在前,你在後。”
“這些獨一無二的絕版線索裡,就有那個拋給四號的誘餌吧?”
六號直勾勾盯著玩具熊,目光裡探究好奇的意味多到令人毛骨悚然,似是要將這小熊開腸破肚,剖出朵花來。
“這一局有點腦子的人可真多。我不喜歡。”
他突兀地歎了口氣:“好吧,我可以把這條線索告訴你,但你又能拿什麼線索來換?”
黎漸川淡淡道:“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四號連驗證都沒驗證,就咬了你拋出的誘餌。”
六號道:“你打算給出四號原本就有的那條義莊相關線索?我那條線索隻是輔,四號原本的線索才是主,應該是我的線索驗證了他手裡的線索的真實性,才讓他這麼快就下定決心來布下義莊的殺局。”
“那條線索比我的更珍貴,你輕而易舉拿出來換,這麼大方,在魔盒遊戲裡可不常見。”
“但華夏有句俗話說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既然你舍得,那就換。”
六號嘴上繞了一通,但行動起來卻不含糊,隻艱難抬手扯過來一片白幡碎片,便以冒出骨頭的指尖的焦黑與血汙在其上快速寫下了幾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