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皺眉掃了小孩一眼,道:“算了,這些死亡的記憶你還是不要留著了。永生不死,未必是幸運。”
話音未落,小孩的身體就好像被人按下了暫停鍵般,不再顫抖,迅速恢複平靜。
他遲半拍地發出一聲低叫,然後茫然地晃了下腦袋:“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寧哥,你是怎麼做到的……他們、他們為什麼聽你的?”
“他們可不聽我的。”
少年漫不經心道:“我隻是想法子攻占了他們都聽的那顆中樞大腦。但這種攻占持續不了太久。”
說話間,少年已停在了一樓的樓梯上,他隨手甩下白大褂蓋在了小孩的腦袋上。
與此同時,下麵握著各式各樣武器、嚴陣以待的人,見到少年現身,正要不顧一切,發動攻擊,卻在將要按下武器的瞬間,目光全部轉為空洞,他們手中的武器也隨之調轉槍口,朝向了身邊人。
槍炮轟鳴,子彈激射。
一地屍體倒下,鮮血緩緩流淌。
少年踩著殘肢血水走過,麵不改色,隻伸手拉開了還未被蔓延的大火封死的大門,一把將手裡的小孩扔了出去。
“周圍所有監視和抓捕設施都被毀了,放心地滾蛋吧。記得彆跑太遠,火勢不會蔓延太遠,加州警方也很快就會來,會有人滅火,救你……”
少年最後語速極快地叮囑了兩句,就砰地一聲再次鎖上了大門。
他自己沒有出來。
黎漸川站在少年腳邊,沒有跟著小孩一起出去,他想看看少年身上到底是什麼情況,在這樣的大火裡留下來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這真的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那他確實是不需要過多擔心少年的生命安全,因為這場外界資料稱為地震、七號卻說是大火的災難的最後結局,是加州潘多拉療養院被毀,莫名消失在了地圖之上。之後沒多久,寧準便在這座療養院的舊址上,建起了God實驗室。
這個時候的寧準也才僅僅十四歲,黎漸川很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又要怎麼做。
但他也知道,這段療養院記憶的歸屬者,最後應當是不清楚這些的。
果然,麵前金屬的大門逐漸變得虛幻。
濃霧淹沒過來。
在一聲聲焦急慌張的“寧哥”裡,周遭的景象再次發生變化。
雪白的牆壁立起來,天花板從霧中浮現,一張病床擺在一麵淡藍色的簾子後,麵色蒼白的小孩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呆呆地望著窗外。
黎漸川口鼻胸腔內一股極嗆的濃煙味終於隨著這變化而緩緩消散了。
他蹲在距離病床不遠的地板上,張開嘴,大口呼吸起來。
在他努力捕捉新鮮空氣之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名棕發碧眼、長相溫柔的護士走了進來,一邊為小孩做著簡單的身體檢查,一邊低聲和他說著今天醫院裡發生的趣事。
比如某個病房的小朋友偷偷藏了好多糖,本來感冒都要好了,出院了,結果又因為吃糖吃得需要拔牙,又住下了。
又或者某位醫生的孩子來醫院找爸爸,淘氣假裝腿瘸了,醫生想告訴他以後不能隨便騙人,就嚇唬他,把他推上了手術台,嚇得孩子滿地亂爬。
每當說起這些的時候,小孩黯淡的眼睛總會亮起來一點,按捺不住好奇,小聲詢問。
但今天卻不太一樣。
在護士說起趣事時,小孩仍舊微微垂著頭,好似並未聽見一般,隻在過了一會兒之後,突然開口問道:“護士姐姐,我是不是要被送到福利院去了?昨天來的警察叔叔說謝謝我的配合,調查已經結束了,會好好安排我的……這是不是說,他們沒有找到我的爸爸媽媽,要把我送到福利院?”
護士怔了怔,柔聲問道:“寶貝,你是不想去福利院嗎?”
小孩搖了搖頭:“不是,我隻是想在這裡再住幾天……他們都說這裡是離那座療養院最近的醫院,如果、如果還有人活著的話,應該就會被送來這裡吧……我還有朋友沒有跑出來。”
護士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微彎下腰,輕輕抱住小孩,壓抑著淡淡的悲傷,低聲道:“你的朋友或許隻是暫時迷路了,你們以後一定會相見的,相信我,寶貝……”
小孩靠在護士溫暖的懷抱裡,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這安靜與溫馨並沒有持續多久,就有人再次推開門,告知護士和小孩,福利院的人來了。
很快,手續辦妥,福利院的院長將小孩接走,帶到了一個雖比不上潘多拉療養院環境優美卻格外溫馨可愛的地方。這個地方有許多孩子,黑發黑瞳的亞裔麵孔也並不少見。
在這裡,小孩擁有了兩個名字。一個小名,叫作約翰,一個大名,叫作孫朋來。
據說,後者來自於搶救隊從災後的療養院裡搜到的病人檔案資料,裡麵對應小孩模樣的照片,就貼在這個中文名旁。
對於這個答案,黎漸川毫不意外。
這段記憶的主人究竟是誰,隨著一幕幕場景的推移變換,已經再清楚不過。而這個副本內,唯一可能擁有這段記憶並將之具現出來的,也隻有那位詭異非常的孫朋來。
而且,大火發生時,小孩的長相已經與蓬萊觀的靈尊雕像,有了幾分相似。
在這個顯而易見的答案被呈現出來後,這段記憶幻象仍舊未曾停止。
它還在不斷地、加速地向前推著,像是被按了快進鍵的電影。
孫朋來在福利院的日子與彆的小朋友沒有任何差彆,讀書上學,四處玩耍,打架告狀,不好好寫作業。
他從小學讀到初中,蹦蹦跳跳,快快樂樂,好像把所有的煩惱連同過往一起拋到了腦後。
雖然沒有父母,但所有孩子都是他的親人,他們會在他生日時給他織一條溫暖的圍巾,送上一張拙劣幼稚的畫作,還會在生氣吵架時不理他,往他的書包裡偷偷放小蟲子。
福利院的院長是大家的家長,永遠都和藹可親地笑著,包容著所有小孩,教導著所有小孩。
這樣的日子比起從前來,可以說是天壤之彆。
可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好景總是不長。
孫朋來沒有發現,但黎漸川卻從這快進的電影的細節裡,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比如,在孩子們幾乎不會接觸不會關心的外界,似乎有戰爭正在發生。
血紅的標語,神色壓抑的人們,馬路上循環播放的征兵廣告,越來越多的流浪漢,越來越少的福利院物資捐贈,和越來越高的物價,以及院長奶奶逐漸愁眉不展的臉。
這一切都在說明,世界已經變了,和平不再。
當戰爭沒有出現在身邊時,人們總能對它發表各種各樣的見解,進行各種各樣的預言,做出各種各樣的設想,但當它真的來臨時,真的抵達身前時,人們的大腦隻剩一片空白。
一顆導彈落偏,福利院被炸成了廢墟。
此時的時間是2045年1月1日,新年伊始。
也是一個黎漸川記憶中,雖有局部戰爭,卻仍全球和平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