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此刻, 夏如茵才終於明白了肖乾說過的那句“孤暫時還不能給你名分,離孤太近,你會遇到危險”是何意。兩名侍女將夏如茵拖起, 禁錮住她,嬤嬤一手拿著藥丸, 一手掐住夏如茵下顎, 就想將那藥丸強行塞進她嘴裡。夏如茵眼睜睜看著那藥丸越來越近, 求生欲讓她的頭腦從未有過地飛速運轉。她想,如果是肖乾在這裡, 他會怎麼辦?
藥丸塞到了唇邊,夏如茵終於抓住了一句話“你幾日後才死”。她拚力掙開了嬤嬤的手, 急急道:“娘娘, 我吃下這藥,即刻就會暴斃!”
淑貴妃冷漠看她,沒給反應, 夏如茵心墜到了穀底。嬤嬤看了看淑貴妃, 再次掐住了夏如茵,卻聽淑貴妃道出了兩個字:“等等。”
嬤嬤和侍女鬆開了夏如茵,夏如茵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淑貴妃緩聲道:“這分明是慢性.毒藥, 為何你即刻就會暴斃?”
夏如茵感覺冷汗都浸濕了衣:“娘娘……你當太子殿下為何會這般看重我?因為我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淑貴妃眉頭皺起, 看夏如茵的目光中都是懷疑。夏如茵不敢放鬆與她對望。感謝她曾經努力欺騙肖乾,如今倒是練出了幾分演技:“這毒藥對正常人來說, 的確不會即刻發作,可我本就體弱, 又有孕在身,在太子府時都是小心調理著的,吊住一條命。你若是現下便讓我吃了這毒藥, 我死不死不知道,但一定會流產。我這身子骨,若是流產,隻有死路一條。”
淑貴妃沉默片刻,忽然道:“不可能。”她的目光如毒蛇盯住夏如茵:“既然你身體不好,你那太子殿下怎麼舍得就讓你懷孕?你在騙我。”
夏如茵強撐著不露怯,拚命解釋:“太子殿下的確看重我,可我們都年輕,一不小心就、就過了界……如果我沒身孕,太子至於看不得我被扇一個耳光?他見我摔倒,衝上來想扶我,他是怕我腹中的胎兒不保啊!”
淑貴妃便又猶豫了。她的確沒見過似肖乾這般寵女人的,因此覺得夏如茵說得可信。於是她對嬤嬤道:“傳太醫。”
嬤嬤領命出外,夏如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敢說這番話,是趙老大夫曾說她現下的脈象還極虛,懷孕都摸不出喜脈,叮囑肖乾千萬不要亂來。她隻能祈禱趙老大夫醫術過關……
太醫很快趕來,為夏如茵把脈許久,果然朝淑貴妃道:“娘娘,這位姑娘脈象極虛,微臣實在判斷不出是否有喜。”
淑貴妃陰鬱應了句“知道了”,令太醫退下。她盯著夏如茵也不說話,夏如茵不知道這個女人還會想出什麼惡毒的主意。可殿外傳來一陣騷動,有侍衛急急道:“太子殿下,你不能進去!”
肖乾的聲音便在屋外響起:“貴妃娘娘,兒臣特來向你請安。”
肖乾來了!夏如茵眼中有了光亮。淑貴妃看得真切,冷笑著朝嬤嬤道:“就說本宮已經睡下了,讓他回吧。”
嬤嬤領命出外,謝絕了肖乾的請安。淑貴妃嗤笑:“這可是皇宮,你的太子殿下敢闖進來,本宮便敢將他射個窟窿!”
夏如茵低著頭,不敢再露出表情:是了,這是皇宮。這是皇上的勢力範圍,肖乾進不來淑貴妃這裡……
可肖乾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外大聲道:“既然娘娘身體不便,那兒臣便先告退。隻是茵茵本就體弱,又懷有身孕,少不得要娘娘照顧一二。”他頓了頓:“京衛軍之事,孤已經承諾會給父皇交代,娘娘也要給孤一個交代,孤方能不負父皇囑托。”
淑貴妃聽著,臉色變得難看。肖乾在威脅她,如果夏如茵有個三長兩短,他便會食言,與皇上作對到底。皇上屆時得知了是她攪了他的局,還能給她好臉色?
淑貴妃依附於皇上存在,並不敢明目張膽忤逆皇上,肖乾的話戳中了她的死穴。淑貴妃咬牙朝嬤嬤道:“你去回他一句……本宮知道了。”
夏如茵垂著頭,眼眶紅了。她與肖乾也曾經雞同鴨講,可此時此刻,他們心意相通了。這曆經磨合得來的心意相通,竟然在這種危急關頭,救了她的命。
有了肖乾這番話,淑貴妃是真信了夏如茵懷著身孕。肖乾得了那句“知道了”,終於離開,淑貴妃便收到了皇上召見。
夏如茵跟著淑貴妃,再次見到了皇上。這次她沒被帶進殿,而是被勒令跪在了殿外石板上。她聽見皇上有些意外的聲音響起:“她有孕在身?”約莫是以己度人,他很快相信了:“無怪肖乾那般緊張,原來是擔憂他的子嗣。”
淑貴妃便在旁勸道:“這孩子不能留。如今五皇子剛大婚,尚未生下皇孫,肖乾若是先有了子嗣,朝臣們必將對他更支持。”她神色依舊溫柔,說出的話卻陰毒:“不如便趁著月份還小,讓人給她灌一碗打胎藥。”
夏如茵頭皮一緊。饒是她不懂醫術,也聽說過打胎藥對人傷害極大,輕則終身不孕,重則纏綿病榻。她垂著頭不敢動作,等待皇上的回答。而皇上不悅道:“灌一碗打胎藥,她若是就此死了呢?我還如何拿她製約肖乾?”
夏如茵還來不及鬆一口氣,便聽皇上道:“她不是才懷孕兩月嗎?便是早產,也還要六七個月。”他慢聲道:“六七個月,她等不到的。在那之前,事情就都會解決了。”
淑貴妃十分欣喜:“那自然最好。卻不知陛下此番是有何打算?”
皇上的聲音十分自得:“弘兒能被削兵權逼得造反,那肖乾為何不能?”他指點淑貴妃道:“似你今日這般讓她跪在殿外就很好,既不會做得太難看,又能讓肖乾聽到風聲。往後你便多多磋磨她,踩肖乾底線,但切記不能弄死她。朕則在朝堂這邊給他施壓,逼他起兵造反。隻有這樣,朕才能名正言順殺了他,給弘兒報仇。”
淑貴妃便感動哭泣:“陛下……也隻有陛下能給我們弘兒做主了!”
夏如茵跪在殿外聽完了兩人的對話,便感覺頭暈目眩跪不住了。淑貴妃卻還在殿內哄皇上開心。皇上似乎挺吃她那一套“溫柔逢迎”的,夏如茵覺得他們還能聊很久。她以為自己還得跪很久,卻見到太監進了殿:“陛下,段將軍求見。”
皇上一聽,連忙道:“快快有請。”
便有人領著一須發皆白的老人朝殿內行去。老人行到了夏如茵身旁時,腳步頓了頓,似乎是打量了她一番。然後他進了殿,朝著皇上一禮,中氣十足道:“陛下,那姑娘可是太子殿下的女人?此事不妥!肖乾他多年心存不軌,意圖欺壓到陛下頭上,這是他的錯,可這姑娘卻是無辜的。你這般折磨她一個姑娘,是要貽笑大方嗎?”
皇上一聲輕咳:“此事的確是淑貴妃不妥,朕已經責令她改正了。”
淑貴妃自覺出來頂罪:“臣妾知錯了,這就帶她回去好好休息。”
段將軍這才不再追究。
托這段將軍的福,夏如茵沒有再被罰跪,隻是被關了起來。她昏迷時錯過了中飯,餓得頭昏眼花,晚飯時淑貴妃到底令嬤嬤給了她一個饅頭,夏如茵就著水一點點吃了,總算感覺好受了些。夜幕降臨,夏如茵愈發昏昏沉沉。房中的床上隻有一床破棉絮,夏如茵也顧不得臟不臟了,就裹著它陷入了睡眠。
她不知睡了多久,房門被猛地推開!兩個侍女將她從床上拎起,拖出了房。夜更深了,紅光映透了半邊天,皇宮中不知何處起了大火。淑貴妃盛裝立在殿門口,雙眸印著火光,神色興奮而瘋狂。她看見夏如茵,問:“你聽到嗎?他們在喊什麼?”
她的模樣看起來,比白天還更陰森可怖。夏如茵強迫自己不要慌。她試圖認真去聽,卻隻聽見了喧鬨聲響。淑貴妃的笑容愈大,那低語聲在夜間,仿佛來自陰曹地府:“他們在喊……太子殿下逼宮!”
她爆發出了一陣狂笑:“沒想到,沒想到啊!肖乾啊肖乾,你竟然這般沉不住氣!弘兒!我終於……終於等到這天了!”她猛然掐住夏如茵臉頰:“本宮真是想知道,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到底是誰先看著誰死——”
淑貴妃甩開夏如茵,大步朝殿外行去:“走!去陛下那!”
夏如茵沒感覺到痛。仿佛一瞬間,痛感便離她而去了。夏如茵隻覺得通體冰寒。肖乾竟然逼宮了……他誘二殿下肖弘逼宮,趁亂殺死了肖弘,現下……他自己逼宮了!
可是他在京城的兵力,哪裡能與皇上抗衡!他隻有京衛軍,隻掌握著京城不到三成的兵力……便是鄔明修他們接到傳訊趕來,也遠水解不了近渴!這種必輸的局麵,他為何還要逼宮?!
是皇上和淑貴妃故意傳了虛假消息,讓他坐不住了嗎?所以即便是注定必輸的局麵,他仍是要為她一搏。夏如茵被人拖著朝前行,眼角滑落淚水。她忽然覺得她不該入太子府,不該與他相識相愛。如果他們不相愛,肖乾就不會被製約,他一定能活下去。他的未來還那麼長,他可以做一個明君,可以兒孫滿堂,現下……這些都被她毀了。
可如何痛苦懊悔,時光也無法倒流。往日的快樂相處一幕幕在腦海劃過,夏如茵抹了眼淚,主動跟上了眾人的步伐。她想,也沒什麼。他願意為她一搏,那她便不能哭著去見他。是生是死,是錯是對,他們一起走便是。他覺得值得,那她也絕不辜負他的期望。
她們很快到了金鑾殿。皇上亦是著明黃色龍袍,威嚴坐在殿上。他終於等到了肖乾犯這天大的錯,終於可以將這個他看不順眼,而且時常讓他覺得威脅的兒子給弄死了。兒子可以有很多,他身為皇上的權威卻是誰也不能挑戰。申皇後不行,她兒子也不行。皇上朝著淑貴妃抬手:“愛妃,過來朕這裡。”
淑貴妃便坐去了皇上身旁,夏如茵則跟著侍女們,立在殿下。想通之後,夏如茵反而平靜了,等待的時間也不覺得難熬。然後她看見了殿外,火紅天空下,身著金絲軟甲手握寶劍,渾身浴血率領兵士,朝著她步步行來的肖乾。
他走得近了,夏如茵才看清他沒戴金色麵具,臉上有血汙。他立在殿門口看她,夏如茵便朝他綻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肖乾便也笑了。他孤身步入殿內,侍衛們紛紛攔在皇上身前。
肖乾站定,在離夏如茵還有幾步遠的距離。皇上打量他:“你……你是肖乾。你沒有毀容。”
肖乾這才將目光投在他身上:“父皇,如你所見,孤沒有毀容。孤一直戴著麵具,也隻是體諒你不願見到孤這張臉罷了。”
皇上沉著臉道:“放肆!肖乾,你知道你在乾什麼嗎?!”
肖乾嘴角勾起:“難道不是在做父皇一直期待孤做的事嗎?”
皇上被噎住:“你在胡說什麼?!”
肖乾便歎了一聲:“好吧。孤不就是來找父皇,問一問孤什麼時候才能登基嗎?”
皇上勝券在握,也不願再與他虛與委蛇。他橫眉冷對:“你是在逼宮造反嗎?”
肖乾笑得開懷:“什麼逼宮造反?不過是父皇主動退位,我順勢登基為帝,提前為父皇分憂罷了。”
皇上冷笑:“就憑你京衛軍那十萬兵力?你當朕為何會讓你一路殺進宮中?不過是想與段將軍合謀,來個甕中捉鱉罷了!”他喝道:“段將軍何在?!”
殿內便行出了一持劍披甲的老人,正是夏如茵見過一次的段將軍。段將軍站去皇上身旁,皇上神色愈發冷漠,高高在上道:“段將軍的京營軍已經將京衛軍的叛賊儘數誅殺,你現下已是孤立無援,若你現下跪地認錯,朕看在你我父子一場的份上,還能留你一個全屍。”